要知道,一开始唐桁要试种番薯的消息传出来,便是在书院内部,都有很多不赞同的声音。
可即便是这样,裴云潇和唐桁等五个人还是咬着牙,硬是在田里种下了一个又一个番薯块。
待地里发了苗,书院里的其他学子也坐不住了。
都是同学,平日里关系也都不错,哪儿肯看着别人累死累活,而自己仿佛游手好闲一般。
随着越来越多同学的加入,吴州城中的舆论也渐渐变了风向。无论男女老幼,都想看看这群往日里只会读圣贤书的白面书生,能鼓捣出什么东西来。
直到秋天的风一遍又一遍地吹过田野,江东书院的学子们赤着脚,挽着袖口、裤腿,不顾泥土污秽的从田里把硕果累累的番薯挖出来时,才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丰收的喜悦”!
从春到秋,整整半年的光景,学生们为了这又大又甜的番薯不知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多少人被地里的虫子咬过脚趾,多少人在炎炎夏日中暑晕倒在田垄边上,又有多少人为了提水浇灌,被挑水的扁担压得两只肩膀都磨出了血……
当所有番薯全部收获完成的那一天晚上,郑院首嘱咐书院厨房为学生们煮了一大锅番薯粥。
那是学生们这辈子吃到最甜的粥,那个味道,此生难忘。
有的学子吃着吃着,甚至竟哭了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只是说——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郑院首说明日要在状元酒楼摆庆功宴。这可是咱们书院的翻身仗,要叫吴州城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好好瞧瞧我们的本事!”
既算清楚了账,那接下来就该他们“耀武扬威”了不是!
“对!”另一个学生也附和起来:“子宽兄、逸飞兄,你们可有什么好想法,让咱们好好出一口恶气!”
“这有什么恶气好出?”谢英站出来反对道:“咱们成功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那些人脸上臊得慌,自然不敢再提以前。
或有那脸皮厚的人,说不定明天还要来蹭咱们的庆功宴呢,到时不用咱们做什么,那些人自会对诸位学兄客气有礼的。”
谢英说的正是这个道,那几个人这才歇了小心思。
第二日中午,状元酒楼一派热闹景象。
江东书院的学子们个个意气风发的,席间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引得酒楼外的人都不免驻足围观。
因为有很多学生的大肆宣扬,如今满吴州城都知道了江东书院在一位名叫唐桁的学生的带领下,种出了能解决饥荒的粮食。
虽说大家也没见过,但见他们这般高兴的样子,也不免存了几分希冀。
“郑先生!宋先生!”
正热闹间,酒楼里来了三个穿着富贵的男子。
学生们不免停下喧闹,看过去。
裴云潇一眼就认出,这三位都是吴州城里知名的大粮商,“富得流油”四个字就差写在了脑门上。
“王老爷、李老爷、钱老爷?你们这是?”郑伯焉和宋珏一头雾水的与那三人见礼。
“哟,这不是听说您二位培养出了个好学生,为咱们吴州百姓办了大好事嘛!咱们都是同乡同里的,总是要来祝贺祝贺嘛!”王老爷笑道。
学子李延在一旁撇撇嘴,朝裴云潇嘀咕道:“当初嘲笑咱们最厉害的就是这三位,变脸真快!”
自打梁泽与王森死的死,走的走,李延就彻底变成了裴云潇的跟班。
裴云潇一挑眉:“这不正被楚方兄说中了吗。”
那边三位老爷端的是财大气粗,大手一挥,让下人们抬上来了几大箱的贺礼,说是要送给书院和唐桁。
“我们真是十分仰慕这位唐公子的才学,被他的高风亮节深深折服。”王老爷又道:“不知郑先生和宋先生可否为我们引荐一下?”
这个要求,郑伯焉和宋珏自然无法推辞,只得把唐桁叫了去。
“哎呀!真是一表人才!”李老爷高声称赞。
另一边的钱老爷的眼光愈发露骨了,看着唐桁,仿佛他是什么香饽饽。
“小七,咱俩打个赌吧?”韩少祯凑过来:“不出三句话,他们仨肯定要说资助子宽上京赶考,那位钱老爷还要把子宽说给他家的姑娘!”
裴云潇听得后一句,心里猛地就是一沉,莫名其妙的酸了一下,不过并未在意。
“我不跟你赌。”裴云潇不接韩少祯的茬:“因为我跟你想得一样。”
果然,那边三个人已经开始了对唐桁的轮番轰炸。
李老爷:“听闻唐公子为了番薯之事,拿出了自己的积蓄,真是高义啊!唐兄弟如此人才,绝对不能埋没。我愿无偿赠予唐兄弟上京的银两,助唐兄弟金榜题名,也算为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
钱老爷:“贤侄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性与造化,可见家风斐然。如此儿郎,自当配佳人红颜。不知贤侄可有婚配?小女今年及笄,正待字闺中,熟读经史子集,精通琴棋书画……”
王老爷:“郑先生、宋先生、唐兄弟,书院为江东百姓如此劳心劳力,我实在佩服至极。我愿意出资买下书院此次收获的所有番薯,不让为百姓谋好处的人寒心!”
嗯?裴云潇眉头轻轻一皱。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李老爷和钱老爷说的话,裴云潇还不至于放在心上,不过一笑了之。可这位王老爷说的,就有些微妙了。
商人逐利,无利不起早,王老爷定是看到了番薯的巨大利润,才会开这个口。
可裴云潇是绝对不会把番薯卖给这种人的!
他们种番薯就是为了让百姓吃饱饭,不至于冻饿而死。要是卖给了这些无良的奸商,囤积居奇,大肆敛财,那他们做的一切不都打了水漂了?
这王老爷倒是机关算尽。当初大肆反对就是怕种出番薯危害了他们粮商的利益,现在又上赶着来买断,做什么春秋大梦!
唐桁显然也听出了这其中的陷阱。
他第一时间回过身,与裴云潇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委婉地推拒了李老爷的好意,和钱老爷的许婚,之后,才看向王老爷。
“王老爷,实不相瞒,这番薯是江东书院同年共同种植而成,并非子宽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和二位先生已经商量过,将这些番薯无偿送给吴州贫困的百姓,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还请见谅。”唐桁十分客气。
可王老爷听了这话,既不怒也不急,反倒呵呵一笑:“小兄弟啊,你们这帮学生年纪小,心气儿高,总把什么‘为国为民’挂在嘴边,这我都明白。”
“可是……”王老爷顿了顿,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现如今这番薯能不能吃,怎么吃,可是谁都说不好。”
“到时候只怕你们一腔热血不仅得不到感激,反而生出仇怨。等到那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就得不偿失了啊!”
唐桁目光一缩,沉声问道:“王老爷这是何意?”
王老爷环顾周遭全都凝心屏气准备听他解释的人,捋了捋胡须道:“实不相瞒,现如今吴州府城与各州县已有传闻,这番薯食之有毒,发放给穷人,就是为了要他们的命,抢他们的房屋土地!你说说,你们这番薯,还送的出去吗?”
第57章 何谓辟谣
唐桁脸色倏地一变, 郑伯焉与宋珏的表情也僵住了。
整个酒楼在沉寂了一瞬间之后,立刻炸起了不满之声。
“谁在胡说八道?那可是我们亲手种出来的,我们自己都吃了, 怎么会有毒!”
“这是什么谣言?太荒谬了!”
……
裴云潇从王老爷一开口, 神色就凝重起来。
将收获的番薯送给贫困村庄的贫困人家这个消息,也不过刚刚放出去几天而已,就被人冠上了如此恶毒的谣言。
说没有人在背后操纵, 她绝不会信!
那背后操纵的人想要的是什么呢?裴云潇屏蔽掉周遭的嘈杂,静下心细细想着。
要利?散播番薯的谣言, 让他们无所适从, 再让如王老爷这样的大粮商出价收购,垄断番薯种植, 再出手辟谣, 攫取暴利?
这当然有可能, 但绝不会是最根本的目的。
裴云潇的眼神扫过那三个粮商
要借机拉拢唐桁?唐桁此番是真正的扬名立万, 将来金榜题名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样一个出身贫寒的农家子进入朝堂, 显然是会得到重用的, 世族不可能坐视不理。
但杀了唐桁,显然不行, 先不说杀不杀得了,关键是太显眼了, 何况唐桁背后还站着自己呢。
那就只有拉拢了。
威逼利诱,不择手段, 斩断唐桁与裴家的联系,为他们所用。但凡唐桁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面对如此诱惑,说不定就会动摇。
还有什么?他们还想要什么?
裴云潇想到了那个指使梁淇刺杀自己的幕后主使。他一直没有暴露自己的面目, 但裴云潇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目的,就是分化唐桁与自己,一边拉拢唐桁,一边除掉她这个裴氏最受器重的后辈,一石二鸟。
裴云潇的怀疑又一次落在了赵希哲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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