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眼疾手快的谢知言一把扯住谢之权的衣角。
被病人扯得一个踉跄的谢之权,感觉自己今天是不是真的被掏空了。
她一个头两个大地回头看谢知言。
“我怕。”
“你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呀。”
谢之权眼下是浓重的青灰,她为了抽出时间回来一趟,以极高的效率玩命地处理掉了数天的文件,教训完白莲又哄着谢知言吃完药,深重困意已经让她快要睁不开眼了。
“怕可以开着灯睡。”
她懒洋洋地指了指顶上亮晃晃的灯,慢悠悠地打了哈欠,眼角沁出来点滴生理性泪水。
见谢之权倦意浓浓,谢知言只能松开手让她离开。
衣摆一下轻了起来,谢之权朝前走了两步。
她忽然再次回首。
谢之权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谢知言此刻的眼神,有点像是林间迷失了方向的幼鹿,茫然无措的双眼因猛然看到了过路的同伴而骤然盛满蓬勃生机,又像是赌徒用最后的五块买了最不抱期望的一张彩票,开奖核对号码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就差最后一个数字正确就能得到大奖,眼中充满期望。
形容可能是挺夸张。
反正。
谢之权没忍心走就是了。
她折回去,坐在他的床头,看他眼里的光愈来愈亮,欣喜就如星辰般蕴藏其中,最后汇成整片璀璨银河。
“睡吧,我看你睡着了再走。”
谢之权又懒又怕麻烦,但她偏生对自己袒护的人始终硬不起心。
那眼里淡淡包容像是一剂最好的良药,谢知言因吃药而满嘴苦涩,心里却甜得像泡在蜜水中央。
“姐姐晚安。”
他合上双眼,睡颜恬静,唇带笑意。
第49章 双生少年21 “姐姐对我最好了。”……
然而到了最后, 先睡着的人居然是谢之权。
谢知言本来被药效催生出了睡意,很快就要进入香甜的梦乡了,结果睡过去的谢之权猛地精准躺倒在了他的枕头边, 身旁突然凹陷下去的动静把谢知言吓得一激灵, 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一偏头就是谢之权毫无戒备的倦懒睡颜,眼睑下卷翘的长睫根根分明, 映着刺目灯光而倾泻下淡淡阴影。
谢知言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他轻手轻脚地拿来小毛毯, 先吃力地把睡得深沉的谢之权落在床外边的修长双腿搬到床上去, 再细心缓慢地给她披上小毛毯。
啪嗒一声关掉灯, 谢知言又悄悄钻回了尚有余温的被窝里。
他借着窗外的皎洁月光, 安静注视着谢之权覆上缱绻柔光的冷淡面容,捂得热热的小手在被子里反复握紧又松开, 最后还是按耐不住地偷偷将手伸进小毛毯里,指尖试探性地戳了戳她泛着凉意的手,确定谢之权毫无反应, 谢知言便紧张又欢喜地牵了上去。
他不敢靠谢之权太近,但是这种偷偷给自己喂糖吃的行为还是让谢知言笑得见牙不见眼。
夜色浓郁, 星辰闪烁, 昏暗室内静谧而温馨。
一夜无梦。
清早天蒙蒙亮, 谢之权率先从睡梦中清醒, 她缓缓睁开眼, 近在咫尺的谢知言就这样猛地闯进眼帘。
天光正好, 初升太阳几多温柔, 浅淡的暖黄光线洒落在他睡得白里透粉的娇懒睡颜上,挺翘鼻尖上泛着柔软光晕,两片唇瓣合拢成圆微微嘟起, 跟一朵拘着花苞不肯绽放的娇花一样,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成了现在这般又蠢又萌的可爱模样。
谢之权想偷偷捏他看起来滑嫩嫩的脸,动了动手才发现被人握住了。
放弃了欺负大病初愈的小朋友,谢之权动作轻缓地将他手拿开,悄无声息地离开。
谢知言良久之后也悠悠转醒,他睡眼惺忪地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侧,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外面日头亮得刺眼,他闷哼一声伸了个懒腰,断了片的记忆忽然随着眼角泪水的沁出,也一同翻涌而来。
【姐姐,我好疼。】
【姐姐,我害怕。】
【你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呀。】
谢知言呆滞地盯着天花板,颊上红晕倏地便扩散开,最后连脖子都羞得粉红起来。
疯了吗,他怎么敢这么跟谢之权讲话!?
谢知言崩溃地抱住自己的脑袋,甚至想掀开自己的天灵盖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面子里子一夕之间,全丢光了。
谢知言像条面包虫一样在床上疯狂扭动翻滚,锤着床无声惨叫。
直到门外传来了叩叩的敲击声。
“谢知言,醒了没有。”
谢之权低哑磁性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谢知言闹腾的动作一瞬静止。
他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没敢出声。
“醒了就下去吃早饭,吃完早饭记得吃药,吃完药过来我房间一趟。”
屋里刚才震天响的动静只要谢之权没聋,就能知道人早就醒了。
也不知道谢知言在别扭什么,谢之权隔着门想起他昨晚那上头的模样就满脸嫌弃,丢下话之后就走了。
被无情拆穿的谢知言终于没忍住哀嚎出声,认命地爬了起来。
一小时后,谢之权房间。
谢知言正襟危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成拳置于膝上,垂着脑袋一副准备听训的模样。
谢之权坐在更加舒适柔软的懒人沙发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般都要软进沙发里去,但她却是闲适慵懒,谢知言越不敢正视她。
“谢知言,疼吗。”
沉默半晌,确定少年已经隐隐开始焦虑了,谢之权才淡淡出声。
谢知言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
因为摇头了,那你就是贱骨头,如果点头,那你还是贱骨头。
意料之中得不到回答,谢之权也不为难他,而是换了个问题。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两个问题,没一个好回答的。
尤其是第二个,谢知言唯恐避之不及,却依然逃不开被追问。
他的脸色微沉,眼里有抹一闪而过的难堪,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
他现在这动不动就暴露自己脆弱一面的样子,同以往那个不论面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面上都波澜不惊的他,早已经已经相去甚远了。
可能人都那样,有了绝对的依靠之后,便做不到无坚不摧了。
“我习惯了。”
谢知言撇开脸退避着谢之权仿若能洞悉人心般的视线,艰难开口。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
“我害怕我跑了,她会打知思。”
这是个不错的理由,如果他本质上不是个懦弱的人的话。
“保护谢知思?”
谢之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唇边泄出一丝刻薄笑意。
“小时候他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了。”
“现在他能挣能抢敢说话,何须你来保护?”
“谢知言,你老实交代。”
“你真的是为了保护那个对你不闻不问的好弟弟。”
“还是怕反抗了之后,自己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反抗的下场多数都会反目成仇,若是谢知言在长久以来的任劳任怨随意差遣下突然爆发,他得到的必然不是新生和理解,而是怨怼和仇视。
当他的忍耐成了理所当然,那索求无度便是必然结果。
谢知言为了维系住这段摇摇欲坠的亲缘关系,多年来充当着毫不起眼任人践踏的边缘人物,他或许并不是不知道这样扭曲的关系是不平等且错误的,但是他生不起反抗之心,因为谢知言害怕一旦自己不如他们所愿,自己便会像垃圾一样被他们随手丢弃。
他对爱已经处于一种如饥似渴的状态,用巨大创伤而换来点滴温柔,在他的认知里已经成了一种恩赐。
因此谢知言更加无怨无悔地将自己营造成负罪人的身份,死死抓紧这一点点卑微求来的爱不肯松手,大抵是觉得,他连从至亲至爱之人这里都得不到关爱,更遑论无亲无故之人。
爱成了商品,成了交易,成了他需要用最大代价才能换来的东西。
所以谢知言不敢和谢之权说,他一是害怕谢之权失望于他的懦弱卑微,二则害怕谢之权会同白莲谢知思成为更加敌对的关系,那时他若夹在两边之间,必然难觅活路,因此只要他忍忍,就都会相安无事。
可是白莲和谢知思所能给他的,能跟谢之权比吗?
当然不能。
所以谢之权今天就是要谢知言知道,丢弃垃圾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她起身走到谢知言跟前,目光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
被当场拆穿藏了许多年不敢暴露的心事,谢知言忽然就不知该何去何从。
谢之权的身影挡住了那些原本落在他身上,勉强能够聚起一丝丝暖意的光,淡淡阴影笼罩住他惶然空洞的神情,也一并遮去心间最后一片净土。
脑袋上忽然落下来一只手。
还有谢之权轻如落羽的叹息。
“知言,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你和谢知思的母亲,看到你和谢知思生下来时的差异,并不会将这一切怪罪到你的头上,因为先天的事情并不是你能够决定的,所以谢知思会病弱,你并不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