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她和宓宓解释清楚又能如何。是她的自以为是,是她的想当然害死了那个孩子。她以为的保护实则千疮百孔,如果不是宓宓恐怕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常嫔当然不知道内情,只当她不愿告诉自己的女儿。
“姐姐,你就是太心善了。我知道你是为她好,你怕她知道那些事情之后会难过。我就是替你觉得不值,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怎么能那么想你。”
赵舒宜努力回想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努力拼凑关于那个孩子的一切,她发现她对那个孩子的事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
她不是一个好妈妈。
“是我对不起她。”
“姐姐…”
“你别说了,就这样吧。只要她以后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宓宓曾经想要离开朝天城,现在还想带她一起离开。如果宓宓知道她的苦衷,一定会那么做的。如今宓宓以为她是为了陛下不走,肯定不会再生出那样的念头。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她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如果误会能让宓宓安心嫁人,以后堂堂正正的生活在这个世间,她愿意把一切埋藏。
“她不知道那些事,对我和她来说都好。忠亲王府门风清正,忠亲王是一个从一而终的好男人。那位世子我见过,我还看到他给宓宓梳头,他对宓宓应该是真心的。我只盼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们以后夫妻恩爱共携白首。”
常嫔叹息一声,握了握她的手。
那边苏宓出听语宫时,已经神情如常。除去眼眶微红之外,倒是看不出什么其它的异样。好在听语宫位置偏僻,来往的宫人并不多。
李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盯着她的脸看了许多。
“宓姐姐,你不开心吗?”
苏宓也在看他,这是她的弟弟。这个孩子像陛下多,偶尔眉宇间的神情让她有一种熟悉感,有那么一两分像妈妈。
他们姐弟应有三人,最后却只有两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你是不是哭过了?”他还在看她。
她硬挤出一个笑来,“没有,是有灰尘进眼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些宫女太监呢?你母妃不管你的吗?”
“我不喜欢被他们跟着,我母妃不怎么管我,她说我知道的越多,在这个宫里就能活得越好。我想单独和宓姐姐说话,我一直在等宓姐姐。”
苏宓暗忖,不知道他嘴里的母妃指的是谁。
说来她自己都不信,她此刻居然觉得这个孩子并不像自己看到的样子。他的一举一动,看似不经意,却又像是处处刻意。
他坚持叫自己姐姐,他特意提到杜嬷嬷,还为自己引见。他会在她和妈妈说话时守在门口,他看她的目光如此亲近。
“你等我做什么?”
“我就是想多看看宓姐姐,想和宓姐姐说说话。”
他的回答天真又直接,倒让苏宓一时之间真假难辨。
“你想和我说什么?”
“什么都行,聊吃的聊一些别的,都可以。”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她突然正了色,认真地看着他。
他清澈的眸中带着坚定,重重点头,“我知道,你是姐姐。”
仿佛是一声脆铃响在她的心上,姐姐二字久久在她心间回想。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妈妈什么都没有瞒他。
他不过八岁,小小年纪便要承受这些事。
“你愿意接受我这样的姐姐吗?”她想问的是,他接受自己的身世吗?一个实在称不上光彩的身世。
“我喜欢母妃,我也喜欢姐姐。”他看着她,“我想快快长大,那样就能保护母妃,还能保护姐姐。”
苏宓的心,再一次受到冲击。
这样的话,是妈妈教他的吗?
所以妈妈生下他,并不完全是为了那个男人吗?她的心裂成两半,一半在为另一个苏宓哭泣,另一半却在为妈妈找借口。
“你最重要的是保护好你自己,知道吗?”
“我听姐姐的。”李晔乖巧点头。
她很想亲近他,想抱一抱他,但是她不能。
“你好好的,照顾好你母妃,我走了。”
李晔目送她远去,脸上是和年纪不相符的深沉。
她出了宫,上了马车。
马车内,司马延一直在等她。
白衣胜雪的男子,有着岁月静好的冷清之美,她的心忽然之间安定了。像是溺水遇到了浮木,沙漠见到了绿洲。
她一把抱住他,“司马延,我以后哪也不去了。”
第77章 我们成亲吧。
兀丘使者来朝觐见皇帝之后, 和亲一事正式昭告天下。百姓议论之余,只道陛下以国为重,为免两国战事不惜送嫡公主和亲, 以示友好。
朝臣们歌功颂德, 大多从吴国公府自降为侯府一事上窥出些许不对。然则皇室秘辛,岂是旁人能猜得透的。
吴侯称了病, 居家静养。其子依旧在内库府当差,行事较之以往是慎之又慎。端妃一死,李长晴这一和亲,明眼人都看出来陛下不再抬举吴家。
失了势的世家, 同注定要和亲的嫡公主,自是不会再有人巴结。
晴云斋内,李长晴倒是安安静静。自她回宫以来,皇帝未曾过问一句。皇后宫里倒是有人来, 不过是来教她一些兀丘礼仪的。
长庆宫没了主子, 冷冷清清。
宫女太监全换了一拨,以往那些熟悉的面孔竟是一张也不见。李长晴倒是乖巧了不少, 不闹也不发脾气,与之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嫡公主判若两人。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若想保有公主的尊荣,唯有和亲一条路。以前那些她看不上的人,迫不及待赶来落井下石, 其中以韩妃母女为首。
韩妃的女儿长华公主一直被她踩着, 过去在她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声,而今言语之不敬字字诛心戳骨。
她要忍,她不得不忍。
比起屈辱,她更受不了自己的低贱。她宁愿留有公主的体面站在人前, 哪怕夜里独自一人哭泣。为了不露怯,她走哪都昂着头。
仿佛只要她自己不输了气势,她就依然是整个燕朝最尊贵的嫡公主。
到处都是看她笑话的人,除了李昭。
李昭对她的感情很复杂,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姐弟,也曾有过姐弟一起欢乐的时光。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看不上他,但他心里是有这个皇姐的。
即使她伤过他的心,他原也没打算和她计较。只是他接受不了她的身世,那是对父皇最大的侮辱。
纵然如此,他还是不忍看她受人欺负。
姐弟二人再次相见,多了疏离和尴尬。望着眼前胖瘦合宜的少年,李长晴像是不认识他一样。那个只知道吃的皇弟,那个人人都看不上的皇弟,似乎和她以为的并不一样。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她抬着下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以前一样。
李昭复杂地看着她,“皇姐,你恨吗?”
李长晴脸色微变,她岂能不恨?但是她应该恨谁?那个人是她的母后,是她的亲娘,她能恨吗?
她下颌抬得更高,“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岂能无意思?皇姐可记得之前种种,你待人以折辱,多次欺苏姑娘无人相护。而今你将孤身一人远嫁兀丘,往后日子漫漫,自会有人欺你无人庇护。时到今日,你未曾觉得愧疚吗?”
“我为何要愧疚?这一切皆不是我的错。那苏宓对我做的种种,你难道不知吗?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若不是皇姐作恶在前,她又怎么会以牙还牙。她如果真是恶人,便是暗中弄死你又有谁知。”
李昭的话如一记惊雷,惊得李长晴面色丕变,“你…你胳膊肘往外拐,你几时与她这般交好?亏得我外祖家当年力荐你母妃来照顾我,要不然你焉有皇子之尊?”
当年之事,端妃逃不了干系。
端妃是知情者,说法定是一切幕后的谋划者,这正是李昭深觉愧疚之所在。母债子偿,他不会逃避。
他的沉默,招来李长晴一声冷笑。
“杨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母妃又能好到哪里去。当年之事,她定然是知情的,否则父皇怎么会留不得她。所有人都说她与我母后是好友,两人交情匪浅,说不定是她故意讨好我母后,图的就是借我母后的光飞上枝头。若不然以她之姿与身份,最多嫁一个破落户。她是死了,父皇也确实不会动你和三皇弟,不过你们要是有其它的想法,我劝还是早点打住的好。日后我是风雨飘摇前路不知,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一辈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彼此而已。”
都是宫里长大的,谁也不是傻子。
李昭苦笑,“以前皇姐觉得我傻,今日我看皇姐也觉得聪明不到哪里去。这宫里人人都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却不知都是傻子。”
他已经要出宫建府了,离开这地方也好。
李长晴出使的那一天,极为风光。
兀丘使者很满意,他们也想不到皇帝会将嫡公主远嫁。
出了朝天城,李长晴挺直的背突然一垮,她终于体会到孤立无助的感觉。她想起苏宓说的那句话,越发心中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