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紧紧盯着她手中的点心,嗅了嗅,闻了闻。她大着胆子把点心伸过去,它不客气地一口吞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你吃了我的点心,我们就是朋友了,你不能咬我。”
百岁显然听不懂人话,围在她身边不停地闻又不停地嗅,仿佛在确定她的气息。她小脸微白,眼神隐忍而压抑。
她在努力克服记忆中的恐惧,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突然百岁一声低吼,狂奔而去。
她一回头,只见司马延不知何时站在殿外。那一身白衣飘飘似仙,清冷的气质和高高在上的骄傲让她又想起梦中的那头白狼。
百岁围着司马延,一人一狗倒是白得相得益彰。
司马延没有看她,在跟百岁说话,“吃人嘴短,你刚才吃了别人点心,就要答应那人的事。”
苏宓心道,郡主哪里是在训狗,分明是借口教育她。看来对方还是介意她收了大皇子的东西,以后大皇子无论送什么她都不能收。
百岁摇着尾巴,然后蹲坐在地上。
“记住她了吗?以后不许吓她。”司马延又道。
苏宓表情懵懂,心下说不出来的滋味,又酸又涩又难受。她和原主一样无父无母,从小就知道察言观色。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拼命伪装着自己,明明自己付出的都是虚情假意,却渴望得到别人的真心相待。
这样的自己,何其卑劣。
她也想做一个坦荡磊落的人,不用讨好任何人,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她也想有父有母,也想被人呵护着长大。
以前总有人暗示她,完全可以凭长相过得轻松很多,但是她不愿意。这一世如此艰难,她无比庆幸司马延是个女人。
这时红岭过来,看了苏宓一眼,请示司马延是否摆膳。
苏宓得知自己被留饭时,又愣住了。
大大的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八宝鸭、五味锦、万福肉、芙蓉虾、…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的菜,一大半看着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欲滴。另一小半泾渭分明,青青白白好不清淡。
“红岭姐姐,这…”
“郡主吩咐的。”红岭莞尔,小厨房的人昨夜就开始忙活。她之前还以为郡主突然胃口大开,没想到是为表姑娘准备的。
苏宓满脸不敢置信,“这多么的菜,就我和郡主两个人吃?”
“是。”
“这…这也太多了…我们哪里吃得完…”
红岭正欲回答,司马延冷着脸过来。
偌大的桌子,一人坐在上位,一人坐在下位,竟是要一起用膳。清淡的菜皆在上位,浓油赤酱的菜在下位。
这么多好吃的摆在眼前,苏宓显得有些战战兢兢。如此殊荣,是记忆中连做梦都梦不到的事。原主在王府多年,所有的经历和遭遇都被人看在眼里。然而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眼前的佳肴,突然变得黯淡。
她轻轻捂着心口,说不出来的悲哀。
青峰开始给司马延布菜,红岭这才开始动手给苏宓布菜。红岭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每样菜都有夹到。
夹给她的菜,她都吃完了。
上位的司马延吃得极慢,突然停下来看她。那双凤眼凝视着,落在她吃得最多的那道八宝鸭上。明明是平日里不喜欢的菜,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无比美味。
青峰极有眼色,即刻夹了一块鸭脯。
司马延盯着那块鸭脯,目光略带嫌弃。再一看苏宓的吃相,慢慢放进口中咬了一口。她细嚼慢咽很是优雅,凤眼一直在看下座的人。
苏宓埋首,不太敢看上座。
这么多好吃的,可惜嬷嬷吃不到。
司马延望过来,凤眸微动。
苏宓听到那低沉的声音吩咐青峰给秦嬷嬷送几道菜过去,顿时抬头。她的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欢喜,瞳仁中尽是说不出来的感激。
这顿饭吃得极久,饶是她一直不太放得开,也吃得很饱。饭饱之后,司马延还没有发话让她走。
她安安静静地和红岭一起,屏风内的司马延在看书。
殿内很静,静到她都能听到司马延翻书的声音。心道郡主看书可真够慢的,足足过了一刻钟,翻书声只听到过一次。
不过美人斜榻,自有一番风流惬意,瞧着倒是赏心悦目。
“郡主长得真好看,人美心善。”她低声感慨,司马延出身高贵地位不凡,朝天城不知有多少贵女羡慕嫉妒。
红岭轻嗯一声。
苏宓越想越觉得司马延会投胎,不知要积几世的福气才能有今生的好命。这样的女子便是在男尊女卑的当下,也必将活得金尊玉贵。
可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司马延作为女子,似乎有些违和。明明身量气度不输男子,怎么会养成事事以男子为尊的思想?难道她看到的都是表面,司马延的内心是个小女人?
她偷瞄着那白衣胜雪的人,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
原来尊贵如司马延,也会自卑。司马延身份高贵不假,但世间男子喜爱的不是牛高马大的女子,更不喜欢前面一马平川的女子。
难怪青峰看上去也没什么女人味,红岭也不是柔弱娇俏的丫头,只有这样的下人才能留在司马延的身边。
可能是她停留在司马延身上的目光过于专注,屏风内的人望了过来。
司马延凝着凤眸,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当下眸色一沉。“你看哪里?”
“我看郡主好看。”
“我哪里好看?”司马延的声音带着几分危险,修长的手指按在胸前,“这里吗?”
她感知到对方的寒意,立马抬头挺胸拍着心口,笑得很是谄媚,“我和郡主一样平,真好!”
第25章 同眠
十五岁的少女,身体比寻常姑娘更瘦弱一些。虽有少女初成的窈窕,却依旧单薄。隔着衣服瞧去,不过些许的起伏,远远称不上玲珑有致。
红岭心口“咚咚”跳得厉害,脸颊也烫得厉害。这个表姑娘太过不谙世事,这般大胆之言是她一个下人能听的吗?
主子当然是平的,不平才奇怪。
偏生苏宓一脸无辜,还扯其他人下水,“青峰姐姐也一样平,我们大家一样平,真好。”
青峰面如火烧,低头盯着自己的脚。
一阵诡异的静默,气氛陡然变得奇怪。
司马延盯着那懵懂娇憨的少女,突然笑了。那笑如冷月破云而出,又似霜雪点缀在松间。一时之间,苏宓几乎看痴。
红岭和青峰诧异无比,暗道主子竟然没有生气。
“确实是平了点。”司马延看着苏宓道。
“平的好,平的省布料。”苏宓憨态天真,“我喜欢郡主,我就想和郡主一样。”
“不,你不应该和我一样。”司马延凤眸微睨,“我和你不一样。”
苏宓点头,他们确实不一样。
司马延身份高,便是没有女子的娇柔也依然有令男人趋之若鹜的权势地位。而她一个寄居在王府的孤女,要什么没什么,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容貌。所以司马延不用以色侍人,而她说不定还要靠姿色安身立命。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平吗?”司马延的声音低沉又充满戏谑。
苏宓拼命摇头,她哪里知道。
司马延睨着她,“你慢慢猜,猜对了我有赏。”
赏这个字让她双眼一亮。
回去的路上她一路苦想,思及司马延那清淡的饮食,莫非是因为挑食?这也不对,那些菜虽然清淡,但荤素齐全。
又或者司马延虽为女子,却是一个男权主义者,所以向往男权社会,渴望自己像男人一样。皇家秘辛什么药没有,难道司马延用了某种秘药?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不免有些头皮发麻。
太阳已经西偏,春寒料峭的冷气在阴处肆意张扬。她小跑起来,所经之处皆能收到隐晦而又羡妒的目光。像她这样的人,原本应该在角落里自生自灭,谁能想到她会成为鹤园的常客。
如今已经没有人为难她们,秦嬷嬷要洗的衣服也越来越少。
还没进屋,她便闻到饭菜的香气。
鹤园送来的几道菜全部温在火盆上,秦嬷嬷正坐在边上打盹。一听到开门声,耷垂的眼皮立马睁开。
“姑娘,郡主派人送了好些菜过来,嬷嬷一直温着呢。你饿不饿?”关切而慈祥的声音,让苏宓备感温暖。
她比谁都清楚,真正对她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秦嬷嬷。
“嬷嬷,我今天和郡主一起吃饭了,吃得好饱好饱。那些菜真好吃,都是我没有吃过的。又是肉又是虾,太好吃了。”她夸张地比划着,小脸满是喜悦。
秦嬷嬷慈爱地看着她,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
郡主能留姑娘一起吃饭,怕是已经有些看重姑娘。只盼着姑娘能和郡主走得再近一些,日后才不受人欺。
“嬷嬷,你吃了吗?”苏宓见那些菜,都像是没有打动的样子。
秦嬷嬷含笑,“吃了,吃了。”
“那你再吃一点。”苏宓说着,非要给她喂。
“嬷嬷老了,不能吃太多,怕闹肚子。这些都留着姑娘吃,嬷嬷看着姑娘吃,比自己吃了还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