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又想到,他批的是西南三郡的赈灾粮,留在青县的有多少?
而且,因为常年征兵,国内人力空虚,田地没有人耕种,哪里都没粮食。
赈灾粮又能有多少呢?
“他们想吃二狗子,我不让,我守在他身边一整天,可是天黑了,我得回来。”她哭得没有声音,只有热烫的眼泪不停落在他颈间,“等到明天,明天一早,二狗子就没了。”
没了,不是死了,而是没了。
被不知道多少人分了,一人带一块回去,煮了吃掉,尸骨无存。
裴九凤如遭雷击!
整个人都不好了,而令他更不好的还在后面:“大根,如果我死了,你不要出门,把门拴好,拴得死死的,不要放人进来,然后……你就把我吃掉吧。”
裴九凤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浑身发冷。
第64章 暴君的花瓶16 本篇完。
之前那股不好的预感, 随着她交代后事一般的嘱咐,而变得越来越浓,如沉沉的阴云,积压在裴九凤的心头。
耳边, 很轻很轻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不要害怕, 我是姐姐, 死了也是姐姐,你吃的时候不要怕, 如果实在害怕,你就在夜里吃,夜里就看不见了。”
裴九凤犹如被人一刀刀捅进心口!
痛得他死死咬住牙关, 依稀尝到几分血腥气:“不,不会的, 你不会死!”
她不会死的!
妖人不能这么对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说道, 一只手臂动了动, 想要回抱住她。但是从不习惯跟人亲密, 让他僵着手臂,不知道要怎么做。
良久, 手臂放回身侧, 紧紧攥成拳,“明天, 我跟你一起出门,我们一起找吃的, 一定能活下去的!”
他已经不寄希望于妖人放他回去了。
如果他肯放他, 不会拖到现在。
裴九凤不知道妖人要怎么对付他,但他不能看着王大春死。
“明天我做个拐杖。”他说,“家里还有一些柴禾, 绑一绑,就可以当拐杖。我拄着拐,跟你一起出门。”
他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她死。
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就他先死,让王大春吃掉他!
“是了,家里的柴禾不多了。”仿佛被他提醒了一般,她低低的声音又响起来,“缸里的水也快没有了。明天,明天我去挑水,上午挑一缸水,下午出城捡柴……”
“我去捡!”裴九凤打断了她,“我去挑水,我去捡柴,你不要去!”
良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裴九凤以为,她会反对他这么做,需要劝她几句才行。
但是她没有出声。
心底一沉:“大春?大春?姐?!”
他顾不得从不习惯跟人亲密,下意识地抽出手,握住她的肩膀晃动:“姐?姐?”
她没有回应,裴九凤伸指探她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气流,松了口气,缓缓放开了她。
魂都被惊飞了。
还好她只是昏过去了。
裴九凤重新将手臂收回被褥中,放进去之前,将被褥压得严严实实,一丝冷风都钻不进去。
她仍旧保持跟他挨着脑袋的姿势,微弱的气流扑在颈间的肌肤上,又轻又软。之前她落了许多眼泪在这里,湿漉漉的,有些凉。
他没有动,睁着眼睛,静静躺在黑暗中。
心中说道:“如果你让她死了,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这是他唯一的软肋。为了她,他愿意做一个明君,为曾经造下的罪孽而赎罪。
但如果妖人让她死了,他保证会展开疯狂报复!
搜遍天涯海角,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找出来,挫骨扬灰!
“哎呀,他威胁你。”听到他的心声,灰灰立刻禀报给韶音,“音音,你要怎么收拾他?”
韶音每天给它剧本,让它编织梦境,但结局是灰灰所不知道的。
“我要他做一个明君。”韶音说道,“终他一生,都为河清海晏、时和岁丰而操劳,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君王。”
灰灰咂舌:“他做了那么多残暴的事,结果居然还要他做皇上?”
“首先,他有这个能力。”韶音便跟它解释,“剧本的结局,他痛改前非,做了一代明君。说明只要他想做,他就可以做到。”
“那倒是。”灰灰说。
韶音接着说道:“其次,这是他欠陈国百姓的。他登基的几年,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他有责任恢复满目疮痍的江山。”
而且,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身为男主,裴九凤聪明、有能力,而且不卑鄙、与人勾结,没有软肋,没有私心。
如果奉别人为主,比如剧本中造反的男配,能保证他登基后比裴九凤做得好吗?
当时男配造反,攻入皇宫,女主说不想跟他走,斥责他大逆不道,他如何想的?他当时想的是,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造反是他与诸多部下的事,他要顾及部下。
那么他登基后,对部下进行封赏,并在权力方面妥协到什么地步?
换成裴九凤,他要做什么事,绝不会妥协。
没有人能要挟他。若他一心为黎民百姓,会比别人做得都好。
“好吧。”灰灰说。
它其实没什么意见,因为它还记得自己是炮灰系统,它的任务者瞎搞就算了,但是破坏世界线是万万不可的。
裴九凤是男主,就应该做皇上。
以后还要跟女主产生爱情。
*
裴九凤一晚上都没敢睡,生怕自己睡着后,就失去了王大春。
等到天蒙蒙亮,他咬牙强撑着起床:“姐,我出去做事,你不要乱走,听到了吗?”
少女像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缩在被子里,露出一颗乱糟糟的脑袋,眼睛紧紧闭着,被他轻轻晃了晃,一点反应也没有。
如果不是她还有呼吸,身躯是温热的,裴九凤简直要疯。
“你记得,千万别出门。”知道她可能听不见,他仍是不放心地叮嘱,“我会尽早回来。”
说完,便一步步往外挪去。到了柴禾堆积的地方,用破包袱皮撕成的碎布条绑出一根粗糙的拐杖,拄在手中,一步步往外走去。
刚出门,他便惊了一下。
原本他打算敲开邻居们的门,求少许吃食。王大春快饿死了,他顾不得什么尊严,哪怕此刻要他跟人跪下磕头,如果能换两个窝头,他也愿意。
但是刚出了门,就看到十几步远处倒着一人,两只脚被人攥住,正拖着他往身后的院门里走。
那人脸孔朝下,这般粗鲁地拖动,势必要划破头脸。可知,拖他的人绝不是他的亲人。
裴九凤心里一惊,顿时想到昨晚韶音告诉他的二狗子事件。
只怕这人也要被吃了。
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对面那人猛地抬头,射来阴沉沉的渗人目光。
裴九凤立刻低下头,不再看了。
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他不能敲邻居家的门,如果敲开了门,说不定就出不来了。
谁说只能吃死人的?
吃食物和吃人之间隔着天堑,但吃死人和吃活人之间,只隔着一道小水沟。
他抿着唇,转身关上门,上锁。
这是唯一能保护王大春的了。而后,拄着拐,往出城方向而去。
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人。
冷风呼啸,整座城池透着一股萧条,裴九凤没有余力感慨,出了城便往河边而去。
昨晚他想了一夜,是凿冰钓鱼,还是去山里狩猎。
山里多半没吃的了,而且冬天动物都藏起来了,他可能卧上两天都等不到一只猎物,衡量一番,他决定凿冰钓鱼。
凿开冰层,制作钓竿,割肉为饵。
种种吃力与不易,他不想诉说半句,因为他觉得这都是他该得的。
如果他登基后不那么任性妄为,王大春不会这么惨,这都是他造下的罪孽。
河面上空旷,寒风猎猎。
裴九凤坐在石块上,守着冰窟,很快被冻僵了。
又冷,又饿,又疼。
原来从前受的苦,还不是最苦,苦是没有尽头的。
他只希望,能钓上一尾鱼。如果钓得上来,这些苦就没有白受。
他运气还算不错,守了半日,终于钓上一尾鱼。个头竟然不小,足有三四斤重。
他分外欣喜,将鱼钓上来,扔在冰面上,拿起之前凿冰的石块,用力砸在鱼头上,将它砸死。
这才揣进怀里,被污了衣服与胸膛也顾不上嫌弃,欣喜万分地捞起拐杖,一路返回。
他在冰面上吹了半天的寒风,整个人冻得僵硬,走得很是吃力,时不时就跌一跤。
如此狼狈的境况,他也不在意了,甚至满腔热血,心里想着回去煮个鱼汤,可以给王大春喝好几顿了。
明天他再来钓,裴九凤心里想着,多的就存起来,留给王大春慢慢吃。
一路跌跤,他摔破了手肘和膝盖,浑然不在乎,满心欢喜地回家。
不知道王大春醒了没有?他来之前锁上了门,她就算醒了也出不去,倒不必担心。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更显得冷了,裴九凤一手拄着拐,一手拢着破衣,努力捣腾着双腿,想走得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