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凤冲天的怒气瞬间冻住,想起一件事——如果是假的,根本没有王大春,一切都是做梦,为何他的心腹可以送银子给他们?
“是真的?”他轻声问,因为希冀太脆弱,他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你能让她活过来,是不是?”
韶音将答案告知了灰灰,让灰灰转述给他:“我能让她见你一面,在你励精图治,还江山繁盛之日。”
裴九凤抿住唇。
说到底,还是想让做明君。
“你不会骗我?”半晌,他问。
他不介意做明君。
但他不能接受被欺骗,到时见不着王大春。
“不骗你。”声音说道。
裴九凤胸口漫上熟悉的痛意,他没有再问下去,甚至也没有要求先见到王大春。
不能见。
不见,便是希望。
他要靠着这丝希望,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年。
“好。”他应道。
陈国天子一改颓废,开始插手朝政。
不是从前那样故意捣乱,而是严厉到近乎严苛的还朝堂一片清明。
励精图治,心系民生。
自然有阻力,但是都被他铲除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韶音履行她的诺言,忠心辅佐他。
转眼间,一年半过去。
剧情即将开始。
“嗷嗷嗷!”灰灰很早就在兴奋了,“剧情要开始啦!女主要进宫啦!好看的爱情戏码要来了!”
它本来很恶心这个剧本的爱情戏码,因为暴君实在令人作呕。
但是现在他改好了呀!
改好的暴君,就不是暴君了,是个伤心失意的人。
女主到来后,一定会甜他、暖他,将他从失意中拉出来,为他带来明媚灿烂的人生!
韶音但笑不语。
很快,到了剧情中裴九凤选秀的时机。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灰灰渐渐不安起来:“他怎么不选秀了?!”
韶音便道:“可能暂时无心情爱吧?”
事实是,完全可以去掉“可能”两个字。
嗯,“暂时”两个字也可以去掉。
裴九凤完全无心情爱。
他废寝忘食,整治朝政,吃着最粗糙的食物,穿着最简陋的衣物,日夜不眠,更将臣子们使唤得团团转。
他要早日恢复山河繁盛。
他余生的指望就是见到王大春,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灰灰听了她的回答,有些不安:“那他可要快点,音音,你记得催催他,过几年女主嫁人了怎么办?我们的任务可就要失败了。”
“嗯。”韶音随口敷衍道。
一年过去。
又一年过去。
后宫中始终没有增添美人,臣子们不敢送,也不敢问。
问什么?想死啊?
虽然裴九凤现在不杀人了,但他曾经多么残暴,谁不记得?
他残暴了几年,杀人无数,即便现在脾气好多了,可是众人仍然心存畏惧。
何况,哪怕他不杀人了,可他在朝堂上的手段,也很叫人害怕。
能不招惹他,还是别招惹他。
女主算是等得够久的了。
她一直守到二十岁,终于跟男配在一起了。
剧本中,她对男配只有兄妹之情。可是两人毕竟不是亲兄妹,在男配的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穷追不舍下,她意识到他是个异性,而且英俊、可靠、疼人,是好夫君人选。
二十岁算是老姑娘了,她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又觉得男配实在很好,便跟男配成婚了。
“音音!他们成亲了!”灰灰尖声叫道。
韶音道:“急什么?”
成亲了还能和离呢。
男主不选秀,她说再等等。
女主跟男配生出情愫,她说不着急,两人不一定能成。
现在两人要成婚了,她便说不到最后无法揭晓。
灰灰想着前两个世界,她虽然爱搞事,但搞到最后男女主还是在一起的,便按捺下担忧。
像第一个世界,狗皇上在宠女主后还宠幸其他妃嫔,不也HE了吗?
而第二个世界,女主跟男配是初恋,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后来分手了还给男主戴绿帽,也HE了呀!
这个世界,女主嫁男配,也不一定就崩了!
它对韶音有信心。
这是前面两个世界的结局带给它的。
年复一年。
在裴九凤三十五岁这年,他油尽灯枯。
这个年岁,其实正值风华,但裴九凤吃得简朴、日常以无数公务压身,废寝忘食,对身体的耗损极厉害。
加之他心情一直不好,从没笑过,忧情伤身。
他一下子病倒了。
不过数日工夫,便药石无医。
宫里上下都吓着了!
都不明白,皇上为何忽然病重?!
“我做到了。”裴九凤撵走御医和伺候的宫人们,只自己躺在床上,对着空气喃喃,“你答应我的,可以兑现了。”
他用了十七年时间,将陈国治理得生机勃勃,乃开国以来最繁荣的景象。
他这么急,就是为了早点见到王大春。
他早就不想活了,不过是撑着一口气,赎曾经犯下的那些罪过。
话音落下,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他心中一喜,吃力地转过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入目,是他的丞相。
即便她辅佐他治理天下,居功甚伟,但这时他一点也不想见到她:“出去!”
来人正是韶音。
“你不想见我吗?”韶音浅笑着走近,叫出一个名字:“大根。”
裴九凤浑身一震!
双目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你怎么——”他眼睛越睁越大,震惊与怀疑交替闪烁,“丞相,你在说什么?你此来所为何事?”
韶音见他不信,轻轻挑眉,缓缓走近,在床边坐下。
“不是你要见我吗?”她说,“你让我兑现诺言。”
裴九凤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哪怕病重,临近油尽灯枯,可是犹如回光返照般,他噌的一下就坐起来了,双目迸出火光,狠狠钳住她的肩头:“是你?!那妖人是你?!始终是你?!”
“是我。”韶音点点头,“从始至终都是我。”
顿了顿,“王大春也是我。”
裴九凤眼里迸出吃人的恨意,钳住她肩头的手改为掐向她的脖子:“你敢耍孤?!”
“没有耍你。”韶音往后一仰,并捉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松松制住他,“你不想跟我聊聊吗?”
裴九凤恨恨地看着她:“你这妖人!孤要砍了你!”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
泪水扑簌簌落下。
整个人犹如失去了支撑一般,轰然倒下。
他的信念,支撑他这么多年活下来的信念,如砂石般粉碎坍塌。
如果说刚才是回光返照,那么现在就是万念俱灰。
“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他忽然大笑道,“孤就是个傻子!傻子!”
他笑得疯狂,很快剧烈地咳了起来,几乎撕心裂肺:“好,好!是孤活该!孤活该!”
“孤罪有应得!”
“孤罪有呜呜呜……”
他笑不出来了,泪水如决堤一般,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他不愿在仇人面前失态,背过身去,将脸埋进被褥中,攥着被褥,呜呜痛哭。
他以为至少有人爱过他。
他是为了王大春才做一个明君。
原来都是假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爱他。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活了三十五年,犯下过无尽罪孽,也立下过不世功勋。
他功过相抵。
他孤单单一个人来,也将孤单单一个人去。
三十五年,他什么都没得到过。
白白来世上走一遭。
那么难过。
心口那么疼。
他不想再顾及什么面子了,反正他在妖人面前犹如透明一般,在生命的尽头,索性放声大哭!
在他沉浸在悲伤中,难过得大哭时,没注意身后传来动静。
韶音躺了下来,从背后拥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身躯一僵,哭声顿住。
“你做什么?!”他冷声喝道,“滚开!放开孤!”
“大根,”韶音轻声叫他,“有人爱你,那不是骗局,你将要死了,我不会骗你。”
裴九凤愣住。
那句“你将要死了,我不会骗你”,令他心头微动。
一股微弱的希冀升起。
“是吗?”他问。
韶音应道:“是。大春爱你,爱你是王大根时,也爱你是阿凤时。”
裴九凤彻底僵住。
“你,你说什么?”
韶音从后面紧紧拥住他,声音低而轻地说:“你很好,你很聪明,很勤勉,你将陈国治理得很好,大春原谅你,并且为你感到骄傲。”
裴九凤顿了顿,随即又呜呜地哭起来。
三十五岁的男人,哭起来像孩子一样。
“你再说一遍。”他哭着道。
韶音抱着他,伸出一只手,用袖子为他擦眼泪:“你很好,值得被爱。陈国百姓都爱你,每个吃饱饭的人都爱你。”
他曾经暴虐,弄得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