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静默,再看向绯棠时,他的眼底又染了几分柔色,裴桓抿了抿唇,“绯棠,这些时日,你过得可好?”
不多时,大夫便已匆匆进了门,一番诊断后,面上忽带出几分喜色,上前一揖,“恭喜恭喜,夫人这是有喜了,如今虽脉象有些不稳,可待老夫开几副安胎的方子,一切便都好了。”
那老大夫话音落罢便抬起了头,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副和乐的面容,可却不成想榻边那两人简直是一个比一个脸色差。
老大夫虽是不解,但也顾不得什么,开了方子后,便忙随着程风退了下。
绯棠下意识的抚上了小腹,原本有些欢喜的脸却因想到眼前的际遇而沉了下来,而裴桓就更别提了,脸色简直有些僵的不像话,好似就连那坚毅的轮廓都冷硬了几分。
他只觉得眼前的屋内里甚为憋闷,压得他好似透不过气,他转身欲走,却忽听身后的绯棠开了口,“陛下还是不肯放绯棠走吗?”
裴桓身形一顿,只觉得美人那娇柔的嗓音好似含了毒,他当真是一句都听不得,当下转身便出了门。
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狩猎,宁王竟趁此机会举兵造反,甚至还险些得手,若不是誉王从中阻拦,只怕时至今日,明昌帝早已是凶多吉少了。
幸得最后明昌帝只受了皮外伤,见自己的儿子包藏祸心,明昌帝甚为震怒,当即便将宁王夺了封号,贬为了庶人,其子孙永世不得再入朝为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一时大梁各个朝臣皆不由老实了几分,朝堂之上,倒是空前的平静。
子时已过,誉王府却还亮着烛火久久未熄,叶祁垂首立于窗前,那一双眸子简直比那夜色还要深上几分。
今日他的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宁王身上,他本以为只要逼得宁王就范,日后一切便都会变好,可他却如何都没想到她却不见了。
望着那浓浓的夜色,他恍惚间,好似又想起了上一世,她也是这般便突然不见了踪影。他顺着线索一路查去,最后却查到了裴桓的头上。
她又随着他回了大燕。
甚至可笑的是,他的心头竟还想去寻她问个究竟。
思绪还在飘远间,夜北已入了门,在他身后恭身道:“回殿下,那打斗的痕迹都已被人抹了去,属下得令之后,已下令封锁了建安城及周边的几座城的城门,想是那贼人定不会走远。”
叶祁薄唇微抿,一双眸子喜怒难辨,“备马,去宣城。”
夜北有些犹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过后禁不住劝道:“殿下三思,这几日殿下为了宁王的事歇息不得,如今半夜三更,殿下当早些歇息,明日再去也不迟……”
虽说殿下年岁正盛,可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他正想大着胆子接着再劝,可抬头一瞟到主子那冷凝的神色,当即便恭声应了句,“是。”
天边泛白,有侍从端着早膳入门,“陛下,陛下如今已在大梁耽搁了十余日,实在是太过冒险,如今燕国朝堂初稳,陛下实在不宜再多在外停留。”
裴桓捏着那青花瓷杯的手逐渐收紧,“她的身子可好些了?”
傅易垂首应道:“绯棠姑娘身子虽还略感不适,但已经好了许多,殿下无须忧心。”
裴桓声音中有几分沉哑,“她……可有闹着离开?”
傅易摇了摇头:“绯棠姑娘未哭也未闹,只是安安静静的在屋子里坐着……”见主子不语,傅易心头思量了一番后,终还是将方才听来的话说出了口,“陛下,方才程七来报,说是誉王已经出了建安城,似乎正在往宣城赶来,小的担心,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出城门也难了。”
如今他们主子只带了几个寻常的暗卫微服出行,若是一不小心落入大梁之手,怕更是要凶多吉少了。
裴桓一口将那杯中的薄酒一饮而尽,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转瞬便起了身,去了旁边的房间。
他进门时,她正坐在榻上出着神,有那么一瞬间,裴桓忘记了周遭,只觉得好似又回到了旧日之时,绮罗殿上,她也是这般,对他不理不睬,好似陌路。
甚至到了最后,那唯一的接近,竟也是想和他同归于尽。
他心头不由一声嗤笑,在榻边坐了下,她虽低着头一言未发,可那纤长的睫羽在轻微颤动,到底是泄露了心头的不安。
裴桓瞧着她那单薄的肩头和低垂的眉眼,到底是软了心肠,一时别开了头,“明日我便放你走。”
闻言,绯棠轻抚着小腹的手不由一僵,登时便抬起了头,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你……”
裴桓像是认命般的一声轻叹,眼底的那股子脆弱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绯棠,你赢了。”
他输的彻彻底底。
他的声音中似乎都透着一丝颓败,可看向她的目光中却带着几分宠溺,他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绯棠,明日朕便放你走,但燕国永远是你的家。”
……
一夜无眠,朝阳渐渐染红了东方的天际,街头巷陌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黄,裴桓端坐在桌案旁饮着茶,气度雍容,眉间依旧是不减的清冷。
程风在旁道:“陛下,已命人给誉王捎去了口信,如今这家客栈距长风楼约莫一炷香的距离,如今离约定的酉时还有几个时辰,不知陛下准备何时过去?”
裴桓将手中的杯盏放了下,视线落在房间左侧,沉声道:“即刻便备马吧!”
一队人马先是去了首饰铺子,而后又去了绸缎铺子和几家其他的铺子,可裴桓却什么都未买,绯棠有些摸不清裴桓究竟目的为何,但生恐他又变卦,只得老老实实的跟在他的身旁。
几人去了几家铺子后,便随意选了一家酒楼用了午膳,而后便一头扎进了长风楼听戏。
今日唱的是一出寻常的戏码,世家子弟爱上了自家婢女,可自家婢女心中却早有他人,那世家子弟选择了成全,眼睁睁的看着那婢女和她的心上人你侬我侬,而他甘愿做一个孤家寡人,再未娶妻。然好景不长,那婢女才嫁过去没多久,那婢女的心上人便有了新欢,甚至还弃尚有身孕的婢女不顾,执意纳妾……
绯棠瞧着戏台之上,不免唏嘘。
裴桓像是听出了她心底的叹息声一般,他为绯棠斟了杯茶,而后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若是绯棠遇到这般情形,绯棠又会如何?可也是会像那婢女一般的忍气吞声,准许夫家纳妾……”
绯棠身形一怔,有些惊讶这话竟是经过裴桓之口说出,什么时候裴桓竟也关心起这些家长里短了?
上一世,他可是直接命人将她捉去了燕国,哪里顾她愿还是不愿。
仔细一想,她便发觉其实这一世已有了很多的不同,但世间繁杂,人总会变,很多事又哪里容得她桩桩都清楚明白……
见她不语,裴桓勾唇一笑,笑的有些漫不经心,“竟是朕多嘴了,誉王待你甚好,又如何会再纳妾室。”
她侧头瞧着他,只觉得今日的裴桓着实有些古怪。
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撇向门外,忽而眼底带出一丝迷离笑意,忽的凑近在她耳畔低语道:“可是绯棠你有没有想过,誉王知道了你的过去,还会那般纵着你吗?”
绯棠身形一僵,衣袖下的手握得一紧。
裴桓伸手替她擦了擦唇角,眼中含着宠溺,“小心些,这些糕点都是你的,无人跟你抢。”
绯棠还在发怔,便见裴桓忽的起了身,“朕还有事,去去便回,你乖乖待在这里,过会儿朕便放你走。”说罢也不待绯棠反应,便转身朝着门外走了去。
绯棠正欲起身追上,便被一旁的侍从给拦了下,绯棠无奈,她向门口打量却也并未发现有何异样,只得又坐了回去,一手下意识的轻抚上了小腹,虽还在原处坐着,可她却再没了半分看戏的兴致。
长风楼的对过便是一家小酒馆,包间内布置甚为清雅,屋子四角摆放着开的正盛的吊兰,更显清新宜人。四方桌上,只放着一壶酒及两个玉杯,包间位于二层,临街而设,站在窗前恰巧能不偏不倚的看到对面长风楼的一举一动。
他的目光落在那纤细又单薄的身影上,薄唇轻抿,终是先转过了身,率先打破了平静,“本王王妃前日不幸被奸人所劫,如今既已被人寻到,本王必有重谢。”
裴桓端坐在四方桌前,自顾斟了两杯酒,不疾不徐道:“誉王这便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况绯棠自幼便是在承王府长大,她的脾性朕最清楚不过,她定也不愿你我这般客套。”
第52章 全文完
瞧瞧这话说的, 既拉近了和绯棠之间的距离,又表明了青梅竹马的身份,叶祁想起方才长风楼刺眼的那幕,一时眸子不由深了几分, “纵使是亲兄妹礼数都不可少, 本王还要感谢陛下这么多年对本王王妃的照拂, 礼自然送得。”
裴桓并非是多话之人,可今日话却格外多了些, 杯酒下肚,他的声音有些发哑,眸中好似有几分迷离醉意。
“初次见她, 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冰天雪地, 她就趴在地上, 被几个壮汉追赶, 求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