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盈皱起眉头,情绪惴惴,生怕这个节骨眼上璟郎被尹氏钻了空子暗害或抱走,她立刻说:“先让人去传二皇子的乳母,问问璟郎何在,天色晚了,皇子也该用膳了。这里若无人能安顿他,便让乳母先抱着孩子到颐芳宫去避一避,赵良翰在那边,能照看着。”
杜充容连忙唤人去传,所幸的是,乳母瞧见正殿里的忙乱,早已抱着皇子躲在侧殿里,没叫孩子轻易出去。飞霞宫封宫及时,有些想往外送消息的婢子内宦,也已被人绑了按在大殿外罚跪。
谢小盈松一口气,问了乳母几句皇嗣的饮食安排,又让杜充容亲自去看了眼璟郎,这才放了心。她让兰星并乳母一起,把璟郎暂且送去了颐芳宫,叫二皇子与无忧先玩一玩,也免得听到正殿这边的动静吓着。
因有无忧做幌子,宗璟很高兴地便去找妹妹了。安顿好了孩子,谢小盈这才顾得上细问杜充容这边的进展。
杜充容低声道:“飞霞宫能碰到修仪饮食的人,俱在外头了,宫正司的人正在盘问。这几个月杜充容的膳食也都有留档,尚食局的人派去查了,过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传回来。”
谢小盈急切地追问重点:“那平乐宫使人去了吗?”
“去了。”杜充容眉头微微颦起,有些困惑道,“但我已问过侍奉修仪的锦书,她说在平乐宫的时候,因有二皇子在,所以修仪也很小心,除了喝过尹昭容的茶水,她并没在平乐宫用过吃的。那茶水是花茶,因尹昭容也喝,所以林修仪才敢喝。是同一个壶里到出来的,锦书说应当不会有问题。”
谢小盈一愣,她搜刮大脑中对宫斗剧浅薄的印象,胡乱猜测地问:“茶水或许没问题,那杯子呢?会不会是林修仪用的杯子有问题?”
杜充容眼神里透出茫然,“据锦书说,尹昭容用的是一对透明的琉璃杯,因茶水倒进去,色泽清透,十分悦目,所以尹昭容特地这样搭配。透明的杯壁,怎会有问题啊?”
谢小盈一听也沉默了,就算放在现代,恐怕也难找到无色无味甚至无存在感的毒药。当初她中毒,是因那宜茹将有毒的钩吻烹水混进了浓茶里,茶酽易涩,且宜茹用的毒量不大,她才没能发觉。
可花茶就不同了,花茶味道大多清浅,若混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该是很容易分辨的。即便是杯子上沾了东西,若是透明的杯壁,也能一目了然的发现,古人上哪儿能找透明无色还能挂壁的毒药啊?
然而,这一瞬间脑海里的自我否决,突然又让谢小盈感到思路清晰起来。
“……杜姐姐,你有没有觉得,这种感觉特别熟悉?”谢小盈喃喃地问。
杜充容不解,“什么感觉?”
“就是这种……你明明直觉与她有关系,可她偏偏在这件事里显得十分干净。”谢小盈若有所思,“既是花茶,又是透明的琉璃杯,还偏偏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且她跟着一起喝了……杜姐姐,你来我宫里这么多次,我可不是回回都陪着你用茶。何况你来的时候,哪能刚巧就赶上我也要喝茶,咱们偏要从一个壶里往外倒水呢?”
招待客人,又不是表演茶艺。喊宫人奉茶,多半都是在茶房里直接倒好一杯送到手边上。除非主人特地吩咐,否则哪有宫人会巴巴儿地还把茶壶送到主人面前去倒呢?
这样一连串的举动凑到一起,竟像是尹昭容早有准备,特地留着为自己剖白似的。
而且,茶水这个事,对谢小盈来说实在非常熟悉。
她就是因茶中的毒,尹昭容既被宗朔罚了,想必也会知道这其中的内情。谢小盈记得自己在现代的时候曾看过一些报导,讲过罪犯的犯罪行为很多都受过影视作品或犯罪新闻报道的影响,潜意识里去模仿自己看过的犯罪手段。
这两件事之间冥冥的关联,实在让谢小盈觉得,不会是一场巧合。
杜充容被谢小盈这样一说,当然也察觉了奇怪之处。就像端阳宫宴上出的事,怎么查都干干净净,虽前后都与尹昭容相关,可她自己成了那个受伤的人,便让人连疑都无从疑起。
“那昭仪打算怎么办?”杜充容到底经验浅,显出了几分无措,她已在第一时间,做了自己权限范围内尽可能多的事情。眼下,实在是没了更好的主意。
谢小盈眼睛眯了眯,她想起尹昭容被烫伤那日,朝她投来的一眼。
这女人,说不准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
“待林修仪这边稳定了,我打算让陈则安也去给尹昭容扶个脉,看看她的身子如何。”
第142章 一败涂地(修) 谢小盈与宗朔这一手来……
陈则安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 施针灌药,好歹是给林修仪止住了下血。
内殿的血腥气比外面还重,宗朔没走到床边就止步了, 隔着帘子安抚了两声。因久未见皇帝, 林修仪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等来宗朔, 当下便以为自己是不行了,一面眼泪涟涟,一面哀求宗朔,求他为自己做主、日后关照璟郎。宗朔态度倒是很明确, 内宫庶务,既交给了谢小盈处置,他便不会贸然再干涉,因此道:“有昭仪为你主持, 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林氏曾暗中挑拨他与谢小盈的关系, 谢小盈非但不记仇,今日还能主动来照拂林修仪。宗朔怎么想, 心中都颇为感怀,因此希望林修仪能将这好处记到谢小盈头上。
这宫里旁人依恃母族, 或许还有这样那样的盼头,林氏却已然没有了。她昔年是靠圣宠晋身,圣宠一旦稀薄, 她于六宫内, 除了倚仗子嗣,再无其他立足之力。
内廷之中,女人间的明争暗斗,她已是个退场之人。
但正因退场, 林修仪反倒看得明白了三分。
皇帝这般姿态,与当年对仁安皇后的信赖与挺力有何分别?
固然皇帝坐拥诸多内宫嫔御,可对皇帝而言,再多的女人,永远只能在他属意的那一个人手底下生存。
曾经,再得宠她也要匍匐于凤座之前。
而今,凤座之上虽已无人,可六宫大权,尽付昭仪谢氏之手。
谢昭仪……恐怕就是皇帝心目中,下一个可以依托交付的女子吧?
谢小盈在外头交代完,也进来探望林修仪。她没什么顾忌,往床边越走越近,林修仪抬起手臂伸出帘子想抓谢小盈,宗朔生怕对方有歹念,忙跟上去意图要拦。谢小盈朝宗朔摇了摇头,主动凑近,轻轻与林修仪纤瘦柴骨般的五指交拢相握。
林修仪眼泪霎时涌了起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攀住救命稻草似的,哽咽着说:“……昭仪,我曾得罪于你,不敢求你谅我……只璟儿年纪尚小,你……”
她曾糊涂过,却在命悬一线时,看清了局势。
哪知,谢小盈朝林修仪温和一笑,打断了她的话,“请修仪不要多想,血已经止住了,没事了。有陈御医在,定能治你康复。璟郎离不开母亲,待你病愈,再亲自照顾他。”
同为母亲,谢小盈岂能不知林修仪怕的是什么?她言辞凿凿好生安慰了几句,劝得林修仪止住泪,决心好好将养,才放心松开手。
谢小盈与宗朔对视了一眼,皇帝默契上前,代替莲月扶住了谢小盈,同她一起从飞霞宫的寝殿内走了出去。
两人到了外头,宗朔才问:“事情都查完了?”
谢小盈喊了杜充容上前回话,宫正司的人已在飞霞宫里审过一轮,凡是可能碰过饮食的宫人,也都羁押走了。只大家众口一致,林修仪产后的问题是积年的,宗璟如今快四岁了,飞霞宫的人早已熟知哪些食物有禁忌,绝不可能奉给林修仪用。最要紧的是,以陈则安的说法,林修仪情形危机严重,不可能是偶然一两次吃坏了,得是持续长久地摄入了某种下血之物,循序渐进,剂量增加,才有今日的症候。
宗朔闻言眉头深皱,谢小盈适时地让人暂且退下去,独处与宗朔商议:“既告诉陛下这些,是因我心里其实有了相疑的对象。只拿不到切实的证据,须得冒险一次,想求陛下准许。”
“你掌理六宫、事急从权,不须等朕的准许。”宗朔说,“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朕为你收场就是。”
谢小盈微微一笑,宗朔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喜欢。
她终于觉得他像“自己人”了,是那种可以被依靠、被信赖,主动去托付一些什么的自己人。
谢小盈将自己种种猜测推论,向皇帝和盘托出,最后道:“我让杜充容去办此事,恐尹昭容会设法推诿阻挠,还请陛下借常少监给我一用。”
比起谢小盈需要那么多蛛丝马迹的细节才敢圆出一个推测,自幼长于宫廷的宗朔反倒比她要直接多了,他几乎一语切中肯綮,“你疑得对,尹氏无嗣,却贪图高位。淑妃与你之下,便是尹氏,且她先前于璟郎有救命之恩,若林氏悄无声息地殁了,尹氏收养皇嗣几乎顺理成章,有了皇嗣,她便自认能再进一步……若林氏有碍,她得益最多,是该查她。”
宗朔即刻喊来常路吩咐了两句,比谢小盈要求得更严重些:“你带人,直接封了平乐宫,令宫正司的人将尹氏身边宫人押去严审。令陈则安给尹氏诊脉,若脉象有所不对,即刻让人锁了尹氏,命杜充容领人搜宫,看看有何可疑之物,一律呈来。若尹氏不服,便与她说,朕论迹不论心,叫她不必强词夺理,自行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