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了拍有些想哭闹的儿子,低声说:“不叫三郎,陛下若不赐名,就先叫他……小耐。”
第144章 母凭子贵 谢小盈偶然听到了几回三皇子……
谢小盈吩咐下去, 颐芳宫里自然无有不从,人人都改了口。
无忧已被人从玉瑶宫里接了回来,得知多了个小弟弟叫“小耐”, 也跟着喊了起来。孩子要跟着乳母住, 暂时被安排在了西侧殿的偏房里,离产房近, 有什么动静都好抱去给谢小盈看。
颐芳宫里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等天黑下来,宗朔总算忙完正事,打前头回到颐芳宫, 听见人人都这样喊着,不由得一头雾水。
小耐是谁?哪来的小耐?……三皇子?谁给定的名?
想到谢小盈没等与他商议,自己就把儿子乳名给定了,宗朔心里老大不是滋味。但他还记得谢小盈这一胎受得苦, 那点不高兴就硬忍了下去, 进产房里看孩子和谢小盈的时候,宗朔还特地表示出对这个乳名的喜欢, 只是问:“用了哪个耐字?是耐心的耐?还是奈何的奈?”
谢小盈懒洋洋地窝在床里面,没着急回答, 只借口胳膊疼,把儿子交给宗朔来抱,自己则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她仰头望着皇帝, 眼睁睁看着宗朔一抱住小耐, 就满面堆起春风得意的笑容。那笑容与当初看到无忧时单纯的欢喜不同,宗朔更多是骄傲与得意的,他甚至忍不住还喃喃:“好儿子,来的真是好时候。”
谢小盈便叹气, 回答道:“无所谓是哪个字,就随便叫叫而已。我听说大家都喊他三郎,这不是与陛下一样了吗?叫孩子犯了爹爹的忌讳,不好,就先叫个乳名。等明年周岁了,陛下给取个好听的大名,咱们就不叫小耐了。”
“这算什么忌讳。”宗朔笑,“盈盈,朕都封你做了贵妃,就是不想叫你那么谨慎地活着。一个序齿而已,这天下那么多三郎,张三郎李三郎,讳个字就罢了,行序无妨的。”
谢小盈摇头坚持,“旁人家自然无所谓,小耐是天家的孩子,陛下又让我出了风头。为着孩子好,也该让他低调些,离陛下相关的事物远一些,免得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到时候咱们后悔都来不及。”
宗朔这下没办法,他知道谢小盈因着中毒的事,一直有些草木皆兵的恐慌。再加上林修仪的事刚出不久,尹昭容虽被送走了,可这宫里到底还是有不少嫔御,谢小盈难免多心。只是一个乳名,宗朔便也不坚持,随谢小盈决定了。
小耐能吃、能睡,和无忧小时候差不多,不怎么爱哭,大部分时候都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
颐芳宫里所有人的心眼下都被三皇子牵绊着,上至乳母仆妇,下至外头传话跑腿的小内宦,人人做事脑子里想得都是三皇子好不好、受不受用,次一等,才会去想贵妃如何。
谢小盈坐月子,虽不大管事儿,但已能从莲月与荷光的对话中,听出一二点苗头。
仆妇浆洗的被褥往里送,荷光一上手摸了摸,就不大满意地皱眉,“这么硬的褥子,也敢往皇子跟前儿送?皇子若不舒服,你有几个脑袋敢掉?”
谢小盈这一胎生完身体有些虚,喝着进补的汤药。侧殿里的茶房只有两眼炉子,有时赶上谢小盈既要用药,又想吃东西,两个炉眼被占了,乳母就大大咧咧地说:“得腾个炉子出来给我们,小皇子怕冷,咱们随时要热水灌捂子呢。贵妃若有需要,不如用正殿的,不过辛苦你们跑两步而已。”
莲月听了也觉得有理,竟还真让了,“是该匀一个给皇子,妈妈考虑得是。”
类似的事层出不穷,谢小盈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颐芳宫这样大,吃穿用度上的东西,只多不少,断不会短了谁的。可她这月子坐了十余日,情况却越演越烈。三皇子的乳母都快能在颐芳宫里横着走了,有时候说话比荷光莲月二人还管用。
谢小盈偶然听到了几回三皇子的乳母竟在廊下排揎旁人,渐渐觉得不大对劲起来。
重视孩子当然没什么问题,问题是,眼下连她这个“贵妃”都要开始给皇子让位置。这让,还不是谁逼的,不是迫不得已,是颐芳宫上上下下,自莲月荷光,到洒扫粗使,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地觉得三皇子更尊贵、更重要。
谢小盈自己当然不至于和儿子争这个高低,可这颐芳宫里住的可不止她这个母亲,还有无忧这个公主姐姐呢。照这样下去,总不会日后连公主都要凡事让弟弟了吧?
谢小盈把颐芳宫里称得上掌事的人都传了过来,莲月荷光不必说,还有兰星、香云、香浮三人,都是从前打清云馆里跟着她过来的。众人立在一起,本还以为谢小盈是想交代什么事,不由得严阵以待,个个儿摆出同仇敌忾的架势,势要为贵妃效忠。
却不想,贵妃开口问的却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公主今日午膳用的什么?”
大家先是一怔,转瞬都松了口气,心情轻快了下来。虽没人能答得上谢小盈这一问,但人人心里都很踏实,因这实在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荷光自觉主动地上前一步,代众人回话:“禀娘子,奴几个这几日都为着三皇子的事忙碌,娘子若挂念公主,奴这就去传薛妈妈过来。”
却不想,谢小盈为大家这幅理直气壮的样子动了怒,她冷下脸,不悦地责问:“怎么?三皇子是我生的,公主如今就不是我生的了?我要你们看照颐芳宫,你们就这么当的差?”
荷光茫然地眨了两下眼,还没明白谢小盈这是为何而怒,她下意识辩解道:“娘子莫担心,薛妈妈侍奉公主一向尽心,公主定没什么妨碍,她白天还照常去前头随着大皇子与二皇子读书呢,陛下也常在前廷照拂公主。”
“陛下都还知道照拂公主呢,你们一个个的,有了皇子,便不拿公主当这颐芳宫的主人不成?”
这话说出来,意思就重了。
几个人齐齐跪下叩头,嘴里都道不敢。莲月最先反应过来,膝行两步上前,试探着问:“娘子……娘子可是觉得奴们疏忽怠慢了公主?”
众人被她这一句提醒,神色间都露出些恍然。
谢小盈面上虽不置可否,但她其实想说的,并不是疏漏了公主,而是不必将一个还不会说话走路的婴童,视作神明般小心供奉。可她也明白,别说宫人了,就连宗朔最近来看小耐,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是格外的重视,正所谓上行下效,在他们眼里,她这个贵妃之位都不如皇子的身份值钱,皇帝的宠爱再盛,也敌不过诞育皇子的幸运。
世事如此,她也无力改变。
谢小盈叹口气,没多责备,只警告道:“在我这里,公主永远是与皇子一样重要的,无忧是姐姐,小耐是弟弟,姐姐要友爱弟弟,弟弟却也要尊敬礼让姐姐。我待公主与皇子会这样,待他们的乳母,就更是这样。你们断不能纵容皇子的乳母在颐芳宫里跋扈行事,但凡有一个叫我抓住的,甭管是什么背景填进来的人,直接打发了,从此都不必再近皇子的身。其余旁的就更不必说了,六尚局而今不敢短了我这个贵妃的用度,你们更清楚,我自己也是有身家的。公主与皇子的用度,断不能有一星半点的不均,若来日叫我发现有半点你们做事上的偏向,我定不轻饶。”
众人接了敲打,连忙叩首称是。
当日,几个人对三皇子乳母的态度便各个端正了起来。乳母抱着孩子来见谢小盈时,再没有让莲月荷光给乳母打帘子端茶倒水的事了。乳母还嫌人态度不好,到谢小盈跟前儿想告两句状,说宫人动作慢,害皇子在外头吹了风。
谢小盈抱着小耐,眼神淡淡地望向乳母,不动声色地问:“她们都是侍奉我的,妈妈才是侍奉皇子的,若她们都能做了侍奉皇子的事,那我还留着妈妈做什么呢?”
乳母被问得一噎,到底是不敢要谢小盈的强,忍住了脾气,赔了个不是。
只谢小盈看她眼神里还颇不服,一直杵在谢小盈的产房里,对谢小盈抱孩子的姿势指手画脚,谢小盈让她下去,她也不往远处走,就守在产房门口,大抵是知道皇帝每日都来,想等着也告一回谢小盈的状。
谢小盈猜得到,这是因为乳母先头已经被宫人们处处礼让的行事风格,成功养大了脾气,自以为拿捏住了颐芳宫里的人,甚至觉得这就是她们该有的态度。毕竟谢小盈自己也是凭着皇子才封了贵妃,母凭子贵,自然是处处以皇子为先了。
当晚,宗朔过来,见乳母在外头风口里站着,果不其然问了两句。
谢小盈并不知乳母说了什么,但等宗朔进来,她自己抢先直截了当地表态:“侍奉小耐的乳母脾性太差了,对我十分不敬。陛下,你替我打发了她,明日再选人进来吧。”
她并不是没权利自己打发掉乳母,然而谢小盈清楚,宫人之所以都觉得皇子重要,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皇帝的态度。唯有从宗朔这里,能把小耐当成一个普通孩子来对待,宫人们才能用平常心去做事,别早早地把小耐和他身边人捧得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