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没过多久,陈则安并两个药童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谢小盈让人拿干净的衣裳把尹昭容后背包了包,只露出伤口,然后令陈则安进去诊治。
不多时,陈则安退了出来,“昭容烫伤确实有些严重,但应当不至于留疤,臣为昭容开一些外敷的药膏,助昭容伤口早日愈合。”
宗朔与谢小盈都松了口气,他发话命人将尹昭容妥善送回平乐宫,却没让陈则安立刻走,而是说:“你也过来给昭仪扶个脉,事发突然,昭仪焦心劳力,朕恐她动了胎气。”
将陈则安送出来的何念先脚步微微一顿,眼神幽怨地扫了皇帝一眼,沉默地躬着身,退到了屏风内侧,附耳对尹昭容说了外头的事。
尹昭容面色有些沉郁,她这计划,本是想借机往谢小盈身上也泼个脏水,却不料皇帝这般信笃谢氏,竟不疑这事背后会不会是谢氏有暗害二皇子之心。她无声片刻,到底,还是又笑了笑,“无妨,本来也不是冲着谢氏去的,我们且待明日。”
翌日。
尹昭容正趴在平乐宫内养伤,如她所料,林修仪领着二皇子宗璟,登上门来谢她了。
她嘴角微勾了一瞬,纵然她时常看不透谢氏,但这宫里其余人,却尽在她的掌握。她初入东宫时便与林氏打过交道,这么些年,林氏的为人,尹昭容愈发清楚了。即便林氏有些登不上大台面的小手段、小心思,但林氏最是爱做表面功夫,常规的礼数决不出错。
她昨日以身犯险救了林氏的儿子,林氏无论如何,今日都该领着孩子来好好谢一谢她。
此刻,尹昭容身上虚搭着一件披帛,盖着伤处,并不便穿衣。她只庆幸宗璟尚没到四岁,还算个孩子,若再大一些,反倒不好进来亲近了。
尹昭容令何念先把林氏与二皇子领了进来,林修仪向尹昭容行了半礼,果不其然,林修仪开口便说:“昭容昨日救下璟儿,我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如何答谢昭容才好。今日特地领着璟儿来,拜谢昭容救命之恩。”
宗璟似模似样地在旁边也朝尹昭容揖礼,“多谢昭容救命之恩。”
尹昭容趴着歪头,朝两人微微一笑,“林姐姐客气了,你我在宫里相识这么多年,虽未有深交,但终归是情分的。何况璟郎也是陛下的孩子,我既瞧见他有危险,岂能置之不理?”
林修仪闻言果然有些感动,她为着照顾儿子,这两年其实都不大知晓宫里世事变化了。谢小盈愈来愈得宠,令她连争一争的心思都没了。林修仪唯一盼着的,就是能将璟郎好好地养大。这回璟郎遇险,竟得到尹昭容相帮,林修仪是打心眼里感激。
尹昭容让人给林修仪置了座,林修仪很憾然道:“只我身无长物,这些年为着璟郎,在宫里上下打点,其实愈发捉襟见肘了,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感谢昭容,还请昭容恕罪。”
“林姐姐这是哪里的话?看着璟郎平平安安,你们母子亲睦,今日还能特地上门来叫我瞧瞧璟郎,其实……我心里就很满足了。”尹昭容笑意淡了几分,透着些怅然,“我……你知道的,我原也可以有个孩子的……有时看着你,看着淑妃夫人,再看着谢昭仪,你们身边都有孩子,姐姐不知我有多羡慕。你们都说我性子冷清,不易亲近,可知我也不想这样?”
林修仪一听就想了起来,当初在东宫时,尹昭容是滑过胎的。
她自己怀孕生产都颇不易,想起这事,不由得满心怜惜。她伸手推了推宗璟,示意儿子往尹昭容的榻前走了几步,“璟儿,昭容这是想与你亲近,你快过去,好好谢一谢昭容,给昭容背首诗,教她知道救了你,是件功德无量的事。”
宗璟闻言果然乖巧上前,给尹昭容背诵了一首新学的诗。
尹昭容歪着脸,笑吟吟地听宗璟咬字清晰地背完,心里不由得想,这林氏自己胸无点墨,生了个儿子倒是读书的好苗子,四岁开蒙,学得进度倒是不慢,七言绝句记得一字不差。宗璟娘胎里生下来虽体质弱了点,但眼下看,眉目清秀,人不怕生,是个好性子。
待宗璟背完,尹昭容夸赞道:“璟郎好厉害,看着他,我都想起小时候我爹教我背诗的样子了……可惜啊,我家里没兄弟,只我一个女儿……”
林修仪听到这话,心里忽地一动。
尹昭容无嗣、无宠,身份虽贵,家里却是个绝户。尹昭容之父而今乃是吏部尚书,她素来听闻尹尚书得陛下重用……尹昭容自己没儿子,若她肯与璟郎亲近,来日,尹尚书会否看在唯一的女儿面子上,对璟郎多多襄助呢?
林修仪想到自己的父亲仍是个乡野小官,璟郎此生怕是指望不上外祖了。若她能帮璟郎在京里结下尹家这门善缘,待到璟郎长大,会不会能有一番别样的造化?
想到这里,林修仪忙不迭说:“昭容既喜欢璟郎,那便是咱们的缘分,昭容以后若得闲,不如常来我的飞霞宫坐一坐。昭容也知道,璟郎如今开蒙了,可我不大通诗文,也帮不了孩子什么。有时候璟郎下学回来,问我点什么,我都答不上来!昭容博学多识,是连陛下都亲口称赞过的,若能得昭容指点,那才是璟郎的福气呀!”
尹昭容闻言,淡淡地笑了一下,“那怎么好?姐姐知道的,陛下最忌惮宫妃觊觎旁人子,连仁安皇后从前都得过陛下训斥。我若常去飞霞宫探望璟郎,若陛下知道,岂不会责怪我、怀疑我?还是罢了吧。”
林修仪一想也是,便开口:“既这般,那以后还是我领着璟郎,来登门拜访昭容吧,但求昭容莫嫌弃我们母子!”
尹昭容如意。
她笑意总算深了,“怎会呢?我一人寂寞,正求之不得能有璟郎与姐姐为伴。哦,对了,念先,怎么还不给林修仪上茶?林姐姐,我近日一直在喝一种调养身体容颜的花茶,十分有效,还请姐姐务必赏光尝尝……”
第140章 守株待兔 权力的滋味虽甜美,可并非人……
同一日, 颐芳宫内,杜充容、宋尚仪、钱尚食并宫正司的邢宫正,亦是齐聚一堂, 被谢小盈召来“复盘”昨日的宴会事故。
众人先是各自向谢小盈请罪, 尤其是杜充容与宋尚仪二人,既是紧张, 更是惭愧。她两人都知道谢小盈对端阳宴的重视,原是准备大展身手的,谢小盈昨日预备的内教坊舞剧都没来得及演出,宴席就被皇帝匆匆叫散。出了这样大的事, 作为执行人,她二人自然是难辞其咎。
于她们想来,谢昭仪作为主办人,活动出了事故, 她在皇帝面前想必也是要三跪九叩地请罪认责, 方能平息下来。
殊不知,昨日宗朔陪着谢小盈回到颐芳宫后, 非但一句刁难诘问没有,反倒连声安慰开解, 仿佛那滚烫的汤羹砸到的不是尹昭容,而是谢小盈。宗朔主要是顾忌谢小盈怀着身孕,唯恐她为着这事思虑过重, 妨碍了身体。
宗朔对这一胎看得极重视, 他是等着孩子落地好为谢小盈晋位的,焉能由得中间发生的这些七七八八的小事,而误了他与谢小盈之间正正经经的大事呢?
然而,谢小盈昨日同宗朔回到颐芳宫后, 还是假模假样地要往下跪。宗朔眼疾手快地托住了谢小盈双臂,十分紧张道:“盈盈,不必请罪,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底下人办事不经心,是他们往你头上泼脏水,朕都省得的。”
谢小盈当时倒没真想跪,无非凭着自己面对宗朔的一丝理智,记得他身为皇帝的身份,故意装装样子,好试探他的态度。见宗朔这样说,谢小盈松口气,更是舒了心。她任由宗朔将自己半拖半请地按到软榻上坐下来,谢小盈才说:“多谢陛下信我,可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是要为另一桩事请罪。”
“什么事?”宗朔生怕谢小盈还要起来,索性将人揽住,侧首听她言语。
谢小盈垂首道:“方才陛下要人打死那个犯错的内侍,我……我求了赵常侍帮忙,将那个小内侍暂且押去了宫正司,保下了他一命。”
宗朔眼神里闪过须臾讶异,他倒没有什么不悦,只好奇:“为什么?那内侍难道与你有故?”
“不是的,我不认识他,是我觉得今天的事有些古怪。”谢小盈语气冷静,平和地对宗朔解释:“今日的端阳宴论起来虽只是个家宴,没有什么外人,可毕竟我请了陛下来,宋尚仪与我关系亲厚,做事又一向稳重仔细,她如何会选粗心马虎的内侍来传膳呢?不过端两碗羹汤而已,我瞧那内侍相貌,少说也有十七八岁了,怎会忽然滑到倾洒呢?这件事仔细想想,总给我一种疑点重重的感觉。所以我不想让那内侍死,陛下,我想查一查。”
宗朔当时在气头上,难免动了杀念。但眼下听谢小盈这样说,宗朔倒也觉得不无有理。不过,他更担心的还是谢小盈和腹中胎儿,他抚着谢小盈肩头,应虽应了,却温声劝:“你若觉得有疑点,让宫正司去审一审倒无妨。只你初管内闱,恐怕还不清楚。这宫里的腌臜事多了去,底下人犯错,未必会有什么大图谋,小妖斗法常有的事,既然尹昭容既无大碍,璟郎也无恙,若一时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便就算了。朕不想你为了这些微末小事,劳心伤肝,反倒毁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