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是荀苍上人的师兄, 在一次对抗魔族的战斗中为救荀苍牺牲了,母亲与父亲鹣鲽情深, 把女儿托付给荀苍之后也跟着去了。
那时清月圣女还只是个名字叫宴月月的小姑娘, 她的师父也还不是风云阁的阁主。
甚至那时候的风云阁也只是个小有名气的修仙门派, 不过因为一直传闻阁中有传承了几百年的圣物, 风云阁也算占有一席地位。
宴月月自幼受到的教育中,圣物是伟大的, 是尊贵的,是不可违抗的。
整个阁内都将金屏琉璃樽视为天,唯有小小年纪的宴月月十分不解。
她不理解, 这个修仙世界,不应该是人类利用灵器吗?为什么这些人都要疯魔一般被一个灵器操纵?
直到那一年她的师父终于如愿成为阁主, 她身为新阁主的大弟子, 负责在继位大典之前看守圣物,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圣物”本尊。
宴月月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投生到这个世界的, 尽管她外表年纪小, 实际心智早已成熟, 可以看透很多她这个年纪本来不该懂的事情。
比如她知道他的师父当初明明可以救她父亲, 但为了下一任阁主之位,故意延误了父亲的救治。比如她知道她的母亲其实并不是真的自我了结,而是知道了父亲死亡的秘密, 去找荀苍算账的时候被荀苍失手误杀了。
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她投生到这个世界以来就多了的金手指,可以在每个人的身上看到奇奇怪怪的表情包。通过这些表情包和那些不知道是谁给的注解,她可以看穿风云阁光鲜之下所有黑暗的真相。
她在那散发着金光的透明杯子里看到了一个灯芯一样的东西。
那灯芯照亮了整个杯子,让它看起来更加晶莹剔透,甚至还隐约带了点神圣的感觉,可宴月月却只看到灯芯上包裹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上面竟然还飘着一个“饥饿”的表情包。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那个表情,或许还可以解读成“饥渴”。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本体是一只魅魔。魅魔的魅术极擅长蛊惑人心,蛊惑修仙者成为她采补的对象并最终成为她的食物。
曾经有很多修仙者都抵抗不住她的魅术命丧她手下,直到她被元勋道人打败,魅魔带来的动乱才算结束。
魅魔肉身毁灭,只留一缕残魂被封印,后来不知怎么跑了出来,藏进了金屏琉璃樽内。
金屏琉璃樽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天材地宝,因缘际会之下到了风云阁。魅魔蛊惑了第一任阁主,从此金屏琉璃樽就成为了风云阁上下都敬重的至宝,圣物。
后来元勋道人飞升,这世上似乎再没有人记得魅魔的存在,魅魔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魅魔没了肉身,就只能占用别人的躯体行事,她偏爱年轻貌美的女子,每一次被选中的所谓“圣女”,就是被魅魔看中的阁中最美的女弟子。
宴月月之前的那位圣女之所以会死,也不过是因为魅魔“用腻了”,想换一个,宴月月就是她相中的继任者。
那时的宴月月虽然只是个连为父母报仇都做不到的弱小弟子,但她小小年纪对万事都看得通透,魅魔无法突破她的心房占据她的身体,便整日在她耳边诉说她父母的死,她与荀苍的仇怨。
魅魔说,只要宴月月让出身体,她就会杀了荀苍替她报父母的仇。
“不必,我将来自己会做到的。”
“小姑娘,你哪里来的自信?”魅魔嗤笑。
“我就是可以做到。”
后来宴月月当真夺得斗法大会的魁首,逐渐成为整个修仙界都鼎鼎有名的新秀。她终于突破了风云阁带给她的桎梏,可以打败荀苍为父母报仇的时候,却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杀了荀苍,她的父母也不会回来,而自己或许可以杀了荀苍,却难抵挡整个风云阁的追杀……或者说,难以抵挡这个从上到下都被魅魔渗透了的风云阁。
那一年,魅魔终于用腻了之前的身体,杀死了前任圣女,宴月月成为清月圣女。
她在一个夜晚偷走了金屏琉璃樽,将它扔到了罗刹鬼域,却没想到金屏琉璃樽确实是圣物,自己找了回来,并且魅魔还寻到了新的继任者——她那个飘着绿茶味的白莲花师妹。
魅魔选了新的圣女,自然也不会留下知道她秘密的宴月月,因此长老们决定杀死宴月月。
宴月月这一次终于不再沉默,她留下了金屏琉璃樽,将那承载了魅魔本体的“灯芯”偷了出来。
原本她打算将魅魔送到天地无极宗,找无极道人重新封印起来,但途中遇到风云阁不遗余力的追杀,她伤重之下无意中把“灯芯”弄丢了,再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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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夜,天地无极宗里也一片静谧,除了三三两两负责守夜的弟子在院中安静地走来走去,连白日里最闹腾的御兽堂此刻也安安静静的。
丙字一号房里,白日里闹腾了一整天的空明山三巨头各自在自己的窝里睡得香甜。
黑龙的鼾声有点响,小人参精用两片叶子垂下来堵住耳朵。猹脑袋上的绷带今天托了它主人的福终于摘掉了,这会儿不知梦到了什么美事,正偷笑着在小床上翻身打滚。
再往里一点,小顾愠在他的小床上原本睡得笔十分乖巧笔直,嘴角也带着笑。不知道是不是和猹梦到了同样的好事,突然也咂摸着嘴偷笑起来,兴奋的小短腿把被子踢到了一旁。
深夜的闯入者很是嫌弃地经过他的小床,原本不打算理会的,后来不知想到什么,还是绕回来勾了勾手指,被顾愠踢开的被子又好好地盖回他的身上。
“啪”地一声,屋内所有的灯一瞬间都被点燃了起来,整个屋子灯火通明,闯入者顿时无所遁形。
或者说,他本来也没打算藏着。
“果然是你。”
顾愠的小床对面不远处就是宴月月的床,她手拿着水光镜缓缓从床上起身,转过头,面色复杂地看着脑袋上顶着“可怜”表情包的钟离恪。
见他一直不说话,宴月月也不问,自顾拿着那面水光镜继续看了起来,直到她忽然一件事来。
“这水光镜,是我第一次斗法大会夺得魁首时的奖品。”她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要看穿什么事情,“可除了那一次之后,从来没有哪一届斗法大赛有这个奖品了,为什么?”
钟离恪面上一怔,随即忽然笑了起来。
“那不是斗法大赛的奖品,是我特意做来送给你的。”
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宴月月的面色很平静:“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你的眼中写满了故事。”钟离恪像是生平第一次那么认真,干脆走上前在她的床边坐下,一手撑住下颚眯起眼,仿佛怀念一般聊起了那段往事。
在遇到宴月月以前,他从没将风云阁放进眼中过。
只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却又十分弱小的无能之辈,一眼望去就可以看透他们的本质。像是一团烂在淤泥底部的莲藕,就算将它连根拔起,也永远清洗不掉缝隙中混杂的污泥,可偏偏在这样的污泥之中,却诞生出了一朵真正不沾染污泥的莲花……
“等等。”听到这里,宴月月顾不得礼貌问题,皱眉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要做莲花,你换一个。”
钟离恪:“……莲花怎么你了?”
“我不管,你哪怕说我是一颗白珍珠都行!”宴月月心情不好,脾气也一下上来了。
“哦好吧,白珍珠……”
钟离恪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但不知为啥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他也完全没了刚才把故事娓娓道来的兴趣,就粗略地概括了那年的事。
因为对她和她身后的故事产生了兴趣,那一年他故意没参加斗法大赛,把冠军让给了她,并且还假借师父的名义把那水光镜赠给她。
“那时候你就料到水光镜还会回到你手里?”宴月月面露怀疑,“你真的能算到这么远的事情?”
“那倒不是,不过我想要的东西,总能想办法拿到手的。”钟离恪说这话的时候,倒是难得露出了本性里强势的一面,“就好像你弄丢的那个‘灯芯’。”
听他说起这个,宴月月总算想起来,眼下还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你既然找到了‘灯芯’,自然知道它实际是什么……里面的东西呢?”
那魅魔不死不灭,当初她也是苦于找不到彻底解决魅魔的办法,才会想去求助天地无极宗。
“哦,你说那魅魔?”钟离恪懒洋洋地挑眉,“旧时代的残渣罢了,被风云阁那群蠢老头哄久了,还以为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角色,我瞧着无趣,就送她走了。”
宴月月一时还没回过神:“走?走去哪?”
“她费那么大劲不就是想重获肉身修行飞升吗?我帮她省去了前面的步骤,直接让她的魂魄飞散上天了。”
宴月月:“……”
物理飞升可还行。
不过想到“噩梦”中困扰自己多年的魅魔终于消失了,宴月月心中着实松了口气,她看着面前脑袋上浮着一个“得意”表情包的钟离恪,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却突然又觉得好像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