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步行去见父皇便可,小国师与表妹先乘步辇去见母后吧。”
凌绮雯春眸含水,留下一个微微不舍的眼神,才坐上步辇离去。
时九柔吃了会瓜,被东宫内侍抱得死死的,大半边鱼缸被遮住。内侍朝东宫而去,她看不见另一个方向的太子。
吃瓜固然愉悦,但这似乎正如她猜测的那般,太子对凌绮雯并非冷淡不上心,只是之前在赌气吃味罢了。
看如今这个阵仗,太子与凌绮雯和好指日可待,时九柔担心保不齐哪一天太子又用她来献媚,自己又要命悬一线。
她纠结得恨不得口衔尾巴打转,想来想去也只有想办法离间一下太子和凌绮雯的感情。
这也不算做什么坏事,毕竟原书中太子最后被凌绮雯害得甚惨,凌绮雯周游在诸多美男中,不知给太子这个未婚夫戴了多少顶绿帽子。
幽幽叹了口气,时九柔如是想。
而另一边,见凌绮雯与小国师离去后的太子,皱着眉头,用绢帕仔仔细细地将方才碰过凌绮雯的手指擦拭了一遍,随后把帕子扔在路上一口枯井中。
有些嫌恶。
第5章 呼……舒服!
太子步行至皇帝的寝宫曦和殿时,轮廓分明、威仪初成的脸上已然半点也看不出情绪了,漆黑眼眸亦是平静得犹如深潭碧水,微不可查地呼了口气,立定在殿门口等待内侍通传。
皇帝是在动荡与不安中登基继位的,少年帝王接手风雨飘摇的偌大王朝,励精图治数十年才有了如今昭赟王朝的兴旺气象。年号兆武的皇帝,是位人人称赞的明君。
太子向来敬仰帝王,像一个臣子般尊敬、又像一位儿子般孺慕。
皇帝年初不知怎的,生了好大一场病,年仅四十余岁,却自那场病后隐隐露出了衰相。
究其中缘由,竟是连太子也瞒住了,太子却听到一些风声,说是皇帝修习的幻术岔了一脉,火急伤身,遭到反噬。
昭赟王朝的皇室血脉克水,主习火系幻术,有一套皇室历代传承的秘法。皇子修习秘法,是由一位立了绝无篡位之心的死契的皇叔教习。
太子恭敬地随着内侍至皇帝病榻前,跪坐在榻边,接过宫人手中的药碗,沉默地替皇帝喂药。
幻术是可以维系外表年轻的,但若是身体状态过差,便会如眼前的皇帝一般,显出普通人的苍老疲态。
锦衣华服下,确有白发丛生。
“太子回来了。”皇帝就着太子的手用药,待太子用锦帕替他擦过嘴角,捂着胸微微咳嗽一下,缓缓道,“羽州一行,做得还算不错。”
太子垂眸称是。
皇帝从来称他为太子,不曾唤过他名字,向来如此,他也从来没觉得哪里不妥。直至今日,心中才隐约回过点酸楚。
他自开蒙起,便被寄予厚望,只有严苛与鞭策,不曾耽于半日嬉戏。生母大鎏氏早亡,小鎏氏虽温柔宽和,却从来不会问他一声“瑜儿,累不累?”
春夏秋冬、三伏数九,他早早承担了太子的身份,不敢休息、不敢懈怠……因为他父皇,早在他那般大的时候就接手一整个国家,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抱怨呢?
太子没有心生怨怼过,亦从未叛逆。
他是天之骄子,这是天赋的权柄与厚任。
“与朕细细讲讲,羽州民生如何,你又是如何做的。”
“是。”
太子将羽州旱灾后又遭洪灾,洪灾后又起瘟疫,民生如何之艰难娓娓道来,再将他赈济、调粮、减税、安抚等措施一一列明。
说到口干舌燥、皇帝面露欣慰之色时,太子见一位青衣内侍匆匆走进内殿,弓腰道:“陛下、殿下,皇后娘娘与容安公主在外求见。”
皇帝的目光在太子脸上稍作停顿,神色淡淡。
“朕年纪大了,皇后难得有孕,宫中也该添些生气了。”
太子抿了抿唇,“是。”
皇后与容安公主先后进殿,各自行礼后,便绕着床榻坐下。
小鎏氏三十出头,比之二八少女只是多了些美妇人的风韵,仍是身姿窈窕,又十数年浸润宫闱,养出了通体富贵的气派。
她眉眼微弯,嗓音温柔,目光落在太子手中空了的药碗上。
“瞧着阖宫里还是太子孝顺,听说绮雯在路上与太子遇到,是一路回来的?”
太子点头。
“你们原就是表亲,年岁相仿,想来相处不错。”
小鎏氏和淑温婉,时常在皇帝面前露出撮合太子与凌绮雯的意思来,只是往日太子总有些抗拒,每每提及此处,总要用别的事搪塞转移,便连小鎏氏也知是老生常谈,也没作什么期望。
太子目光轻扫过小鎏氏褚色流仙裙下尚平坦的腹部,停在她的脸上,而后嘴角上扬。
“从前孤只当表妹是个孩子,这遭却发觉表妹不负盛名。”
容安公主朱唇微张,趁着无人注意,生生将惊诧咽回腹中。
小鎏氏有些意外,转头替皇帝掖了掖被角,笑道:“陛下还不信呢,您瞧臣妾说什么来着。”
皇帝脸上看不出什么态度,握住小鎏氏的手,轻咳一声:“朕有些累了。叫孩子们出去吧,你陪陪朕。”
容安公主看了眼太子,她本就是来等他的。太子闻言行礼,携容安公主一道出了曦和殿。
殿内安神的枯荣香静默地燃烧,恬淡的香气成丝、成缕、成卷地飘起,又逐渐消弭。
恰如枯荣,巡回往复。
“你瞧咱们的太子已经这么大了。终究是朕老了。”
“陛下永远不会老。”
小鎏氏将皇帝的手拉过来,覆在小腹上,笑意缠绵地枕睡在他腿边,眷恋的神色一如少女。
“他还小呢。陛下永远不会老。臣妾与他陪着陛下,陛下可还记得臣妾曾说,妾如丝萝,依托乔木。陛下,您是臣妾的参天乔木。您也要永永远远,陪着臣妾与孩儿啊。”
半晌,皇帝气韵悠长地呼出浊气,爽朗一笑。
“朕还年轻着呢。”
……
“哥哥!”
容安公主紧跟在太子身后,一路两人各怀心思,彼此沉默不语。到了东宫附近,她再也忍耐不住,皱起一张脸,拽着太子的袖角。
“唔,小容安。”太子面对自己一母所生的妹妹,脸上总是不忍太过严肃,他挤出笑意,平常地回道,“你要来东宫坐坐么?”
“哥哥,你今日是怎么了?”容安公主俏丽的脸上满是不解,咬着下唇,望着太子,“哥哥不是……从小就不喜凌绮雯的吗?你忘了,咱们两个都不喜的。”
凌绮雯是容安公主幼时的伴读,与太子等人在昭和殿启蒙读书。那时的凌绮雯还比现在讨喜一些,眼神尚且清澈,但性格却不敞亮。
容安公主脾性直来直往,她幼时开窍晚,一直很懵懂,不知为何她的小手帕交们都渐渐疏远她去,又全围在凌绮雯身边。
有一回,分明是凌绮雯失手弄碎了小鎏氏赠予容安的朱瓷笔洗,容安本不甚在意,却听凌绮雯抢先一步去小鎏氏面前求罪,话里话外倒成了容安的跋扈。
连她另一位庶出的哥哥也出来劝她:“容安,你虽是公主,却也不该如此骄蛮,岂不失礼。”
容安嘴笨,浑身是嘴也讲不清楚,只会红着眼眶,梗着脖子说:“我没有……我、分明是她!是她!打碎了我的东西,我……”
素来贤名在外的小鎏氏沉了沉脸,嗓音虽仍旧柔和,话却凌厉了起来。
“容安,你身为皇家公主,却少了些容人的雅量,实在不该。绮雯毕竟是你的表姐。”
唯有太子,容安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冷眼看着凌绮雯小小年纪便哭得梨花带雨,事后将容安搂在怀里,只说:“哥哥都知道,我们小容安受委屈了。”
还是小姑娘的容安公主,放声大哭出来,眼泪鼻涕洇湿了太子云纹白袍。
容安公主忆起往事,嘴角下弯,犹有不忿。
她目光如炬地看着太子,在等她的亲哥哥给她一个说法。
太子轻轻揉揉容安的头发,目光中既欣慰又温情。
“先回东宫,哥哥再说与你听。”
……
时九柔被东宫的小内侍捧着回东宫后,那小内侍听说太子非常得意这缸鱼,思来想去便擅作主张将鱼缸按照在羽州客房里的摆设,摆放在了太子书桌的侧边。
刚刚适应了环境的时九柔打量起太子的书房。
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她原以为太子这样气派的人,总要有一间同样气派、抑或者说低调奢华的大书房才是啊。
可太子的书房平平无奇,书架上的藏书被精心包了层锦缎保护,书页案牍不知被翻看过多少次,不得已有了卷边。
书桌上的东西似乎是不允许内侍宫人们动的,所以摆放的稍微有些凌乱,与她前世有些相仿。
初秋的风钻入镂刻雕花的窗,吹得琉璃鱼缸里水波荡漾。
时九柔舒舒服服地仰面躺着,闲适地摆动起修长的鱼尾。
这里似乎有什么不同,她觉得呼吸都畅通起来,似是哪处有源源不断的灵气的芬芳引诱着她,又似乎处处都氤氲着芬芳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