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来个病患一同笑了,笑过不知是谁喊着:“一、二、三!”
“三”字话音刚落,七十余人齐齐跪下,对着祝星磕头:“多谢祝姑娘救命之恩!”
祝星讶然,而后失笑:“都请起吧,好不容易有了力气。不需要拜我,这都是我身为医者该做的。”
“不!”有人说,“薛郡那么多郎中,只有您和老郎中他们留下来了。谁对咱们好,谁对咱们不好,咱们都知道!祝姑娘肯收留咱们,还亲自救咱们,你的恩情,咱们忘不了!”
一群人附和:“祝姑娘的恩情,咱们忘不了!”声音震天。
第105章 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嘁,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在这装模作样。”当日并未留在县衙的郎中们隔门听到街上的喧腾忍不住冷笑,断定这都是祝星自导自演为了安抚人心用的。
瘟疫怎么能被治好呢?
“那些人为了名声不要命, 非要跟着那个祝姑娘,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郎中翘着胡子,为自己当时离去的决定而感到万分明智。
“最好都死了。”他颇恶毒地怨念, “都死了就知道瘟疫的厉害,就明白我当才时是对的了。”自从他从县衙回来, 虽然不曾面对街坊四邻,但心中总觉得周围人对他指指点点, 说他贪生怕死。
事实上并没有人这么说他。
危难面前选择自己并没有错。
但他心中像是生了魔障,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戳他脊梁骨, 说他不配行医。
送走了去客栈的病患,祝星看向韩成:“韩成, 随我走一趟。”
韩成还在脑海中模拟着施针的过程,被祝星这么一点名, 立刻醒过神来:“是,姑娘。”
马车向着孙府去。
韩成坐在马车上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若说一开始他对祝星只是感激,经过瘟疫的洗礼, 他对祝星简直是要顶礼膜拜,奉若神明。
虽然祝姑娘总说方子是集众人之力想出来的, 但他们都清楚能治愈瘟疫最大的功臣是谁。
祝姑娘起草方子,传他们针术,是泼天大的恩情。
面对这样甚至该被称为神仙的少女, 韩成不得不紧张。
“祝姑娘,咱们去哪?”他轻声问,打破车中沉默。
“去孙府。”祝星翻阅着上马车前祝副管家递给她的患疫者名册, 一面答。
“孙府。”韩成恍然大悟,才想起来还有孙府这么个地方。
孙县令倒台还不过一周,他觉得在孙府当郎中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毕竟在孙府时他庸庸碌碌,这几日他才找到身为医者的意义。
大爱无疆,救死扶伤。
孙府到了。
里面照旧是如昔的样子,下人们各司其职。只不过见了祝星,下人们仿佛是见着真正的主子一般,纷纷行礼。
韩成以为自己不是到孙府了,而是到祝府了。
“零七。”韩成听着祝星叫那带路的下人笑问,“最近可还好?”
零七穿着孙府的下人装,举止也和下人无异:“托姑娘的福,一切都好,手下无一染上疫病。”瘟疫到来,零七的手下不好隐匿。孙府确实变成了祝府,下人们都换成了零七的手下。
真正的下人们被关在府上偏僻的院子里,等瘟疫过去才放他们出来。
零七纠结了一下,还是不曾把主子将祝姑娘的预防汤剂发放给各处暗卫一事道出。
“贺滕和孙躬。”她神情平静,一双眸像是藏着万千秘密的幽深潭水。
“二人一开始不老实,后面发现不老实也没用,就老实了。”零七引着二人到院子前,“就在里面。”而后为二人开了院门。
不过数日,没了自由、权势与金钱的供养,贺太守和孙县令肉眼可见地苍老下来。
贺太守两鬓斑白,眼眶凹陷,完全没有初次见面时运筹帷幄的气势。孙县令则塌肩缩脖,畏葸慌张,听着声音像是惊弓之鸟回过头来。
见着祝星,二人整齐划一地先是惊讶,而后便怒气横生。
“祝姑娘,好久不见啊。”贺太守本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见着祝星立刻坐起,尽量不露怯。
祝星莞尔:“看来二位过得不错。”
二人被她噎得不痛快。
贺太守冷笑:“我也没想到外面的瘟疫如此没用。”言下之意是祝星怎么还不死。
“您恐怕要失望了。”零七搬了椅子来,祝星翩然坐下,眉眼含笑,“瘟疫如今已有解法。”
这下不止是贺太守,就连一直在一旁垂头丧气的孙县令也惊愕地抬起头来望着祝星。
面前的少女乌黑柔顺的长发上笼着朦胧的雾霭,举手投足间是大家的风流写意,自带着飘渺的仙气儿,不食人间烟火。
“你诓我。”贺太守冷冷一笑,并不肯信她,“瘟疫如何治得好?你这谎撒得露馅了,祝姑娘。”
祝星眼睫微垂:“若治不好又如何?让薛郡再做下一个坝村么?”
贺太守和孙县令面色俱白,齿冷不已,望着祝星的眼神变作惊惧,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
韩成亦讶然:“坝村?”和坝村又有什么干系?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贺太守愤然起身,拂袖欲行。
“坝村上下一百零八口,加上你从各地招来的一十五名郎中,共一百二十三人。一夜之间,连人带村皆不见。”祝星一字一顿,笑看着二人慢慢念来。
贺太守背影僵住,寸步难行。
孙县令面如金纸,几欲倒地。
少女兴致盎然地看着二人:“冀州军以兵为贼原来是早有传统,从那时候就将刀尖向着百姓了。”
“你究竟是何人!”贺太守再忍不住,回头看向祝星,牙齿打颤。
“二位还没回答我,若是瘟疫无药可解,薛郡可是会成为第二个坝村?”祝星不笑了,目光灼灼逼视着二人,叫人不敢直视。
“……”一片沉默。
贺太守和孙县令只字不吭。
韩成还在傻眼,不明白薛郡和坝村又有什么干系。
唯有零七讥诮地看着二人,不说话是因为将所有注意力都留给主子是他们的必修课之一。
祝星只是瞧着二人,等一个答案。
韩成终于忍不住了,问祝星:“祝姑娘,坝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师父他还好么?”
祝星便用怜悯的眼神望着他,摇了摇头:“你师父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韩成脑袋嗡的一下,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带着哭腔,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对着祝星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早想到啦,师父若是还在,不可能不回去找我的。”
祝星安慰他道:“想哭便哭吧。”
韩成弯了弯嘴角,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胸口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压得厉害。
她轻轻一叹,目光又锁住二人:“至于坝村之事,便请二位大人细细道来吧。这天下也不可能有比您二位更清楚此事的人了。”
贺太守几乎是从牙缝里将话挤出来:“你不要欺人太甚!”
祝星诧异:“我如何欺人太甚了?只是让大人重复一遍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欺人太甚么?”
她忽地笑开:“那么大人行恶事之前,怎么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欺人太甚呢。”
“你放肆!”贺太守的胸膛剧烈起伏。
“坝村,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咄咄逼人。
贺太守终于受不了:“你不是清楚么!为何偏要我说!”
“大人做的时候做得,说反而说不得么?”祝星也感到奇怪,明明是他作孽,怎么不敢认了。
“坝村。”贺太守咬牙切齿,突然看向韩成,冷静下来,“你为什么问坝村?”
韩成求救似的看向祝星。
祝星笑笑,鼓励他:“实话实说便是。”
“我师父去坝村救人,后来再也没回来过。”韩成看向二人,目光渐渐坚定下来。
贺太守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一时间僵在原地。
良久,他才看着祝星和韩成,恶狠狠地笑道:“坝村所有人都被冀州军杀啦,就连村子也被军队推倒填平,没留下一丝痕迹。”
韩成浑身发冷:“为什么?”
“因为坝村是个不祥之村!里面所有人都该死!”贺太守理直气壮。
“什么不祥之村。”韩成听见祝星冷笑,“村子中有人生了天花,便不祥么?”
韩成听得满头大汗,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祝星说的“薛郡成为第二个坝村”以及“天花”与贺太守和孙县令提到坝村便躲躲闪闪的态度和后面贺太守恶狠狠的话在他脑海中串成一线,他终于了然。
韩成不可思议地看着贺太守,艰难开口:“因为坝村中有人生了天花,所以你们就将整个村子给……屠了?”
贺太守被他如此追问,冷哼:“不然呢?留着他们传染旁人么!”
韩成浑身发冷:“可是还有郎中……”
“知道此事者都该死!可惜我还是哪里做的不够,不然祝姑娘又如何会知道这些。”便是在说当年灭口之事做得不完备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大人将当年知情之人赶尽杀绝,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梦中不会和盘托出一切?”祝星神色自若,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