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可丛啸原本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是傅承禹拜托他注意喻青扬才会把他卷入此事之中,现在却是想走都来不及了。
秋意渐凉,京城的寒意比平州来得更早,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内官埋着头疾步走在高高的宫墙之下,丝毫不引人注目,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凤藻宫——皇后被禁足凤藻宫,后宫之事被交给沉寂多年的苏贵妃,让多少人跌破了眼镜。
可一想到瑨王远在平州,向来不受宠爱,只有苏贵妃的尊贵多年未减,这对母子间的恩宠向来并非一体,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了。
凤藻宫外由禁军重重把守,这名内官却不知给他们看了什么牌子,一名禁军便将他带到后门,趁着没人发现,直接将人放了进去,一切发生得安静而迅速,没人发现任何异常。
这些年来,傅连宸的后宫还算安稳,陆家出的这位年轻皇后虽然入宫时间远比不上宫中老人,看上去年轻又没有根基,却能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陆阁老教女有方。
哪怕是现在,陆应下野,皇后禁足未解,京城风雨飘摇的时候,这座重重看守下的凤藻宫里面也依旧有条不紊,只是这低迷压抑的气氛与往日相去甚远。
“皇上还没有来吗?”
陆溪被困在凤藻宫,与外面的消息却是通的,她的心腹宫女紧皱着眉头站在门外,语气不由得沉重了许多:“陛下往日最是疼爱幼雅公主,怎会至今不闻不问,这消息恐怕还没有传到陛下耳中……”
“姐姐,”一旁的小宫女有些不解,问:“娘娘为什么不直接说公主生病了,要这样悄悄地告诉陛下……”
那宫人的眼神顿时狠厉起来,压着嗓子道:“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问。还不继续去干活?”
小宫女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说话,行过礼便匆匆离开了,只剩下陆溪的心腹皱着眉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朝着陆溪所住的主殿走去。
一直躲在暗处的内官这才现了身,他低着头,表情冷得怕人,径直走向了屋子。
他才刚一推开门,内室里似乎有人听见了动静,往外走来,在看见内官的时候吃了一惊,然后突然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奴婢参见殿下!”
傅承浚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幼雅是傅连宸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她的房间自然是位置极好的,哪怕天色渐晚,屋子里也依旧明亮宽敞,摆放着不少哄孩子的玩具。然而此刻躺在床上的小公主紧闭着眼睛,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她身上长了许多水痘,新鲜的一颗比一颗亮,一些已经蔫掉了,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又被她自己挠破了,或许也正是怕她再把皮肤挠破,幼雅的双手被一块薄绢绑在一起,这让傅承浚的脸色更冷了些。
往日里生龙活虎的小公主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微张着嘴巴似乎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小小的人儿艰难地呼吸着,傅承浚只觉得心疼。
他在幼雅床边蹲下来,温柔地解开她手腕上的薄绢,昏迷中的孩子似乎并不安稳,呢喃了一句什么,下意识地抓住了傅承浚的手指,傅承浚可以感受到她过高的体温。
“幼雅乖,没事了……”
傅承浚的声音温柔委婉,与他冰冷的脸色截然不同,跪下的宫人把脑袋死死地磕在地上,只恨不得傅承浚注意不到他。
然而现实并未如她所愿,傅承浚安抚了睡梦中的幼雅,这才看向地上的人,他把那绢子随意地扔到宫人面前,道:“这是怎么回事?”
“殿、殿下饶命!”那宫人连连给傅承浚磕头认罪,却让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压着声音道:“你想吵醒公主吗?”
“奴婢不敢,”那宫人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像是害怕到了极点,解释着说:“殿下饶命,奴婢只是害怕小公主伤了自己,这……这些天来只有奴婢一人在照顾小公主,奴婢实在是扛不住了,才、才动了些小心思,奴婢知错了,求殿下饶命……”
水痘并不是其他疾病,虽然具有一定的传染性,但对大人的威胁并不高,而偌大的凤藻宫,竟然找不出第二个来照顾当朝嫡公主的,傅承浚一时觉得无比讽刺。
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挥挥手让那宫人下去了,自己亲自端了水,给幼雅擦起脸来。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等到了门口时才停下,傅承浚把用完的毛巾扔进水盆里,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他转过身来,对上了陆溪的视线。
她一得到傅承浚的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看见他真的在这里的时候,陆溪脸上露出了喜悦神情,然而那表情转瞬即逝,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准备说些什么,傅承浚却先开了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说着他看了一眼已经安静下来的幼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在这凤藻宫中,虽然都是陆溪的人,但总归是怕隔墙有耳,傅承浚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不好,陆溪急忙吩咐请出了一条路,直到二人回到她的房间,也没有遇上第三个人。
“承浚,你是怎么入宫的?一路上是否惊险,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陆溪看起来并没有因为陆家的事受到影响,她依旧光彩照人,精致复杂的衣裙和发饰在她身上明艳美丽,室内的香炉安静地燃着,让人十分安心。
然而傅承浚却笑不出来,他打断了陆溪的话:“不必忙了,我今日来是有话对你说。”
陆溪正在倒水的动作一顿,然后笑了一下,继续手上的动作,看也不看傅承浚:“宫中如今……”
她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傅承浚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拿走了她手上的茶盏,傅承浚说:“母后贵为国母,怎么敢叫母后辛劳。”
陆溪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了似的笑了一声,她直起身子,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华贵:“还是承浚想得周到,你今日进宫所为何事?若是叫你父皇知道了,免不了要受罚,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去吧。”
“幼雅生了水痘这样凶险的事叫我知道了,母后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
傅承浚鲜少这样和陆溪呛声,她细长的眉毛皱了起来,似乎是有些生气,傅承浚接着说:“我自幼在宫中长大,母凭子贵的事情见得不少,也有狠心些的妃嫔宁愿子女受些无关紧要的伤痛也要争宠的,幼雅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染了天花这样大的事情,母后却还要藏着掖着,是不敢让谁知道?派去通知父皇的人都被拦下了吧,即便如此,也不愿将事情闹大吗?”
听着傅承浚越来越直白的质问,陆溪脸上浮现出一丝怒容:“我不想让事情闹大?我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以后像现在这样不顾前程地来质问我?承浚,你不要忘了你能走到今天究竟是靠着谁,若不是因为我父亲出事,我用得着让幼雅冒险?而你凭借着陆家走到了能和太子分庭抗礼的地步,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你知不知道若是今日事情败露,你、我、幼雅就全完了!”
陆溪越说越激动,傅承浚却不为所动,只是冷眼看着她。
“承浚,你不要担心,只要我能度过此次危机,即便是我父亲下野了,陆家也依旧能屹立不倒,你的地位不会有丝毫动摇。”陆溪缓了缓语气,向傅承浚走过去,温声道:“承浚,你要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包括杀了远乔?”傅承浚原本坐在椅子上,随着陆溪的靠近而抬起了头,正好与陆溪四目相对,两个人距离极近,这让傅承浚不自觉地抬起手来,掌心抵在陆溪的肩膀上,拉开了和她之间的距离。
陆溪闻言轻蔑地笑了一声,没有再靠近傅承浚,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其实你今日进宫,我很高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来凤藻宫。更何况我们已经这么久没见了,只要一想到你在这里,我就觉得我再皇宫中过再难都是值得的。可是你先去见了幼雅,无缘无故地对我冷脸相待,现在又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质问我,当初陆远思的事情还没有让你明白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配得上你,只有我才是你最大的助力。”
“承浚,你当初为了陆远思险些和我翻脸,我只当是你看不清那些小蹄子的腌臜手段,不和你计较,而陆远乔又算是什么?她是我指给你的妻子,只是为了维系你和陆家的关系的棋子,竟然也妄想得到你,如此不自量力,留在你身边只可能是祸害,我也是为了长远打算。”
从陆溪逼陆远思嫁给傅承禹开始,傅承浚就明白,他这一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和相爱之人厮守,他像是一只精致乖巧的金丝雀儿,外面看着光鲜亮丽,脚上却系着锁链。
所以他不会再对任何人付出真心,可即便如此,陆溪仍不罢休,哪怕他和陆远乔的婚事是她亲自指的,哪怕他对陆远乔并无情爱,她也总有理由清除胆敢出现在他身边的任何异性。
陆溪显然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的妆容精致得近乎完美,笑起来的时候却让傅承浚不寒而栗。
“承浚,你不该为了他们和我闹脾气的。”陆溪凑近傅承浚,吐气如兰,“别想这些不高兴的事了,你好不容易才进一趟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