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禹的心情便愈发沉重,太子妃在此时怀孕无疑是太子翻牌的最大功臣,太子为讨好太子妃和她背后的首辅,放弃喻青扬——无论追杀喻青扬的是太子还是太子妃,丛啸和他在一起必定会受牵连。
齐盛说他要继续寻找丛啸,暂时不会回琅城,傅承禹并未制止,将叶怐的人全部调动了起来,时刻盯着京城的动静,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就在陆家遭此危难的时候,有一个人却趁着月黑风高,绕过陆家大院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溜进了陆家内院,敲响了陆远佩的房门。
“谁?”守夜的小丫头听见动静有些害怕,近来陆家人心惶惶,她小心翼翼地往屋子外看了一眼,却并没有看见人影,又问了一遍:“谁在那里?”
小丫头有些紧张地往门口几步,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掌劈晕了过去。
那人接住她倒下来的身体,轻轻地放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然后才往内室走去。
屋子里黑得很,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黑影站在陆远佩的床前,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蹲下身来扣了扣她的床沿,发出些细微的动静。
梦中的陆远佩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她翻了个身,还没睁开眼睛便骂道:“死丫头吵什么?”
“佩儿。”
男人的声音瞬间让陆远佩清醒过来,一瞬间有诸多深闺女子被残害的故事争先恐后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陆远佩本能地疯狂后退:“啊唔唔……”
然而还不等她尖叫出声,方才还彬彬有礼的男人已经掀开帷幔捂住了她的嘴,任陆远佩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她只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无声地尖叫。
“佩儿,是我。”陆清的声音冷冰冰的,听着便不是什么好人,而夜色黑得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再加上陆远佩出生后几乎从未见过他,又是在惊恐之下,根本不可能听得进去他在说什么。
陆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外面都是禁军,你别说话。”
陆远佩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自从在京郊见过瑨王一面后,陆家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好像要把欺压陆远思的力气都花在她身上似的,不许她离开自己的院子半步,时常克扣银两物件,她在府中无依无靠,日子根本过不下去,难道现在就要这样死了吗?
可她还并不想死,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只是想要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罢了,难道这也有错吗?
陆远佩想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同样是陆家长房的孩子,她和陆远思一样无父无母,在府中毫无立足之地,凭什么陆远思就能逃出去飞黄腾达,而她要留在这里受苦受难?
陆远佩不服,这两年来却被压得毫无翻身的余地,整个人都瘦脱了相,陆清见她一直哭,也不敢贸然松开她,只好说道:“现在陆家不安全,你如果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我现在就带你走。”
只可惜陆远佩根本听不见这个挟持她的男人在说些什么,她只觉得无力极了,任何的反抗都是徒劳的。而陆清并不擅长安慰受惊的兔子,他叫醒陆远佩本是念着她是女子,自己贸然进来不好,可现下陆远佩这个样子,他也没法子,只好把人给打晕了,也顾不上这个那个,拿了件披风把人一裹便将她带了出去。
陆远思和傅承禹远在琅城,收到陆远佩失踪这个消息的时候京城已经为此闹翻了天,原本只是失踪了一个庶女,在这风起云涌的当口并不算什么大事,可偏偏有人觉得陆远佩的失踪是有人在报复陆应,或许秋闱舞弊案是有人栽赃陷害。
燕王如今正在闭门思过,他的那些拥趸联系不到他,便自作主张地认为这是一个大好机会,给陆应喊冤时一个赛一个的卖力,京城的势力似乎又绞在了一起。
傅承禹和陆远思自然乐得看他们狗咬狗,只是陆远思知道陆远佩是被陆清带走后脸色有些难看,傅承禹看着她,突然说道:“陆将军当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十分凶猛,却只有两次是真正危及性命,一次是朝廷陷害,他假死逃生,这个故事想来你已经听说过很多次了;还有一次是带兵追击敌人时出了叛徒,他领的部队全数阵亡,只有他一人独活,只是由于战事太过惨烈,内幕又并不光彩,此事便被压了下来,所以远思你可能不知道。”
“与我有什么关系?”
陆远思冷着脸,似乎并不想提起和陆清有关的任何事情,说到底陆清并不是她的父亲,他最多是为了生出这个躯壳出了一份力罢了,若非如此,陆远思不想好他有半点关系。
见她如此,傅承禹叹了一口气:“怪我,这件事情原本早就应该告诉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远思,如果我说陆远佩并不是陆将军的女儿呢?”
“跟……你说什么?”
傅承禹冲陆远思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然后握着她的手说:“这件事情还要从那次叛乱说起,其实陆将军假死时并不是朝廷第一次算计他,那次叛乱也是。是上面的人出卖了他的消息,想要借敌寇的手杀了他,再给他一个因公殉国的名声,也算是应付得了陆应那边。可千算万算,没有人想到他能活下来,真正出卖他的人被我外祖父另寻由头处置了,但是那次战役却不能如此蒙混过关。军中的名声不能坏,朝廷的脸面不能丢,于是这罪名就得有人扛。他们看中了陆将军的副将黄缪,便将内奸的帽子扣在他头上,反正也是死无对证,判了诛三族。虽然不知陆将军在其中操作了些什么,但是随后不久他就带回了尚在孕中的陆远佩的母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远佩……应该是黄缪的遗腹子。”
这一桩往事十分隐秘,就连苏老将军也只是猜测一二,傅承禹后来在调查陆清时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仔细地查了查,这才能大概推测出一条差不多的时间线。
陆远思皱着眉头看向他,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解释,傅承禹便捏了捏她的掌心——陆远思的手因为习武的缘故不再像初见时那边柔软白皙,虎口和指腹都长了一层薄薄的茧,捏起来却依旧十分舒服。傅承禹与她五指相扣,说:“若是这个推测成立,他当初为了庇佑荒谬的妻儿,将他带回陆府也是情有可原,也可以解释他在如此紧张的时刻孤身入京要带走陆远佩。”
一时间,陆远思不知该说些什么——可若是陆远佩当真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一切同样能解释得通。
陆远思原本是想这么说的,可不知怎么的,她竟说不出口。
以傅承禹的性子,若思没有十成的把握他是不会贸然告诉陆远思这个猜测的,正是因为对傅承禹十分了解,陆远思才没办法辩驳。
过了一会儿,陆远思才说:“那黄缪身为陆清的副将,却因为这些腌臜事情没了性命,原本也是忠烈的性子,却没想到生出这么个女儿。”
傅承禹笑起来,只觉得陆远思的性子看似沉稳,别扭起来的时候也十分可爱。他正要说话,陆远思便又道:“陆清为她以身犯险,只可惜人家未必领情。”
陆远思一语成谶,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的京城,陆远佩已经被关在这里有几天了,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眼前的男人说他就是陆清,可陆远佩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半点印象。
男人看起来高瘦精壮,人冷冰冰的不像是好说话的样子,他只让自己住在这里,说等风声过去了便要带自己离开京城,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可这男人自从把自己带出来,除了一日三餐出现过,其余时间都看不见人影,她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本就消瘦的人连两颊都凹陷了下去,整个人形销骨立,看着几乎有些骇人了。
房门被人敲响的时候,陆远佩下意识地吓了一跳,然后她听见了那男人的声音:“出来吃饭。”
陆远佩这才知道,又是午时了。
她磨磨蹭蹭地起身出门,陆清就在门外等着,这几日他也看出了陆远佩的状态,试图收一收冰冷的气质,只可惜失败了,于是他思量再三,只好硬邦邦地说:“两党的争吵最近十分激烈,找人的反而少了些,三日后我们便出城,你有什么需要买的,我这几日出门带给你。”
一听说要离开京城,陆远佩便露出慌张的神色——她不想离开京城,她自幼在这里出生,离开了京城、离开了陆家她根本无法生活,这男人就算眼下没有伤害她,可将来的事谁说得定?
他说他是陆清,可爹爹是大昭的将军,即便是回来,也应该是荣归故里,他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
陆远佩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陆清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他应该英勇、高大,身后跟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军队,从此以后她在陆家不必再低着头做人,不需要看着陆远乔和陆远琳的眼色行事,她可以嫁给一个京城富贵子,在夫家也能站得住脚,成为整个京城都艳羡的女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灰扑扑地躲在这简陋的院子里,像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就像是她一直一来的生活一样。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