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陆远思沉默了一下,自从父母去世后,她就很少有过这样的情绪了,虽然隐秘,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因为陆清的纳妾、失踪,她可以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厌恶决绝,但这样的情绪是没必要对一个陌生人产生的。
“你有时候可以不必这么聪明的。”陆远思叹了一口气,随后便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天空。傅承禹也不再多说,他知道陆远思会想明白自己真正要什么,即便是真的选错了将来后悔了,他也会陪着她。
说起来傅承禹从小也和没有爹差不多,从这方面来说,他和陆远思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陆远思和傅承禹相握的手加大了力气。
凉爽的风带来沉沉的美梦,安抚着烈日留下的暑气,陆远思这次回来没有立刻离开,半个月后,一辆平凡无比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琅城,高挑的麻衣少年双手抱在胸前没什么正形地站在客栈外,嘴里不知在嘀咕着什么,看见这辆马车时却突然挺直了背,赶紧迎了上去。
“敢问车上坐的可是西北来的客人?”
赶车的随从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少年,他便自我介绍道:“我叫洛叶,您叫我小叶子就行,我家姐姐特意命我在车里等着,这段时间就由我来负责客人的起居住行,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
洛叶咧开嘴笑得露出一颗虎牙,整个人显得乖巧又无害,车帘终于被人掀开,里面坐着个胡子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他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干燥粗糙的皮肤和年轻人截然不同,眼角有道并不明显的疤,给他整个人都添了一丝凶煞。
偏偏洛叶一点儿也不怕,暗道同样都是当将军的,怎么这老头和大当家的差那么远。然后献上一副笑脸说:“您就是明先生吧,我家姐姐盛情请您去家里坐坐,这客栈有什么好的呢,要什么没什么,哪里有家里周到,要不您就和我回去?”
明宪看了洛叶一眼,从马车上下来,一边往客栈走一边问:“你就是陆清的义子?”
他丝毫不藏着掖着,几乎是摆明了自己把陆清和陆远思查了个底儿掉,洛叶笑呵呵地跟着他往里走:“算是吧,我已经替先生开好房间了,您跟我来。”
住在瑨王府中诸事不便,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虽说住客栈也好不到哪里去,总归是更加自由。所以明宪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住进瑨王府,陆远思这样安排也算是合理。
这一路洛叶跑上跑下,又是给送水又是安排食物的,那叫一个热情好客,他也不多做停留,待安置好了一切便直接说:“客人舟车劳顿辛苦了,就先歇息吧,我就住在隔壁,若是先生有需要,叫我就是。我家姐姐在家中备了宴席,想为先生接风洗尘,只是不敢打扰先生休息,若是您觉得时机合适了,我们随时欢迎。”
说着洛叶十分有礼地为明宪关上房门,自行离开了,只是刚一离开明宪的视线,他的肩膀便垮了下来,姿势十分不成样子,吊儿郎当地回房去了。
屋子里的明宪不甚明显地笑了一声,说道:“陆清的女儿,倒是和他并不相像。”
明宪和陆清归归属不同派系,入伍的年头也不对,因此两人并不相熟,但陆清当年也算是小有名气,明宪的确见过他几面。
这个年轻人恃才傲物,表面上冰冰冷冷地看不出什么来,骨子里却带着点傲慢,若是要他安排个接待之类的活,撑死也就是中规中矩,绝不会像这般周全,同时还要处处试探。
更何况洛叶本就是陆清的义子,他的出现相当于陆远思的一种态度,就差承认了自己和焕羽营的关系,大方无比地接受了明宪的来访。
可明宪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和陆远思没有半点关系,全是傅承禹安排的,此刻的陆远思面前放着一碗冰凉的冰镇酸梅汤,耳边是傅承禹如鸣环佩的绕梁琴声,去年移栽的古木已然成活,枝繁叶茂地铺出一层绿荫,哪怕陆远思并不耽于此道,也颇有些乐不思蜀了。
“殿下,王妃。”齐盛突然出现,行过礼后说道:“查出来了,近来京城的确有些动静。”
陆远思在平州活动两年,动静并不小,此刻也并非是最佳时机,明宪却偏偏选择了此时暗访平州,绝不仅仅是为了看看傅承禹的实力。若是他蛰伏多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在择主之事上却如此随意那才是奇怪。
陆远思单手搭在石桌上,手指跟着琴声的节奏一下一下地点着,闻言头也没抬,问道:“是傅承浚?”
“燕王府的内线传来消息,一月前有漠北的信传到了太子府,燕王怀疑是邓烺的亲信。或因此事缘故,曾向圣上请缨要领军剿匪,目标便直指平州,被圣上拒绝了。”
第108章 如今朝中三皇子和太子……
如今朝中三皇子和太子斗地如火如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二人身上,提起平州一连串的怪事和横行的匪患,顶多感慨一句当年少年壮志的瑨王殿下竟会让一群鱼龙混杂的山匪压制得死死的, 只能兴修学堂宗庙, 搞些文人墨客的东西,政务上却将自家封地治理得一团乱麻, 其余的便再也没有了。
傅承浚在这个时候自请剿匪,显然并不是为了趁机打压傅承禹,可他若是因为太子和邓烺狗苟蝇营便想借此沾手军权, 也不会如此轻易放弃。
结合明宪的举动来看, 傅承浚极有可能只是为了给明宪一个信号, 一个让他前往平州的信号,若是如此,这位明宪将军看着低调, 实际上却是想着吃两家饭的。
陆远思皱了皱眉头,若论行军打仗,她自然不在话下, 可若是明宪来者不善,傅承禹在此时与他撕破脸皮, 那瑨王殿下就要背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陆远思如论如何也不愿见到这种事情发生。
可傅承禹的琴声一丝停顿也没有, 稳得像是古木的绿荫,陆远思看了他一眼,问:“承禹,你已经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葱白袖长的手指如同润玉,在琴弦之上肆意跳动,琴声悠然绵长。一曲终了, 傅承禹将手按在琴弦之上,这才问:“远思觉得这曲如何?”
陆远思实在是不通音律,砸吧砸吧嘴,说:“这曲子缠绵悠然,颇为静心,与你以往所谱的曲子却有些不同,具体我却听不出来了。”
“此曲名为《凛溪》,并非我所谱,是我母妃所教。”
说着傅承禹站起来,往陆远思的方向走去,齐盛便知情知趣地退到了并不会打扰二人,又能随时听候差遣的距离。
明宪已经到了平州,而傅承禹却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陆远思见他并不提此事,便也跟着静下心来,她想到苏贵妃,感慨道:“母妃虽出身武将世家,却也精通音律。”
“她只会这一首。”傅承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垂下了眼睛,他挨着陆远思坐下,说:“这曲子是一位故人教她的,却也是因为这首凛溪入了宫帏。”
这似乎又牵扯到了什么皇家秘幸辛,而这秘密对傅承禹来说显然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陆远思握住傅承禹的手,由于刚刚端过酸梅汤,手心便是冰凉的,把傅承禹冰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陆远思这才发觉不妥,条件反射地一抬手:“欸忘了,把你冰着了……承禹?”
傅承禹反手握住她的掌心,用力并不小,他笑起来,回到了眼前的局势:“因着这位故人,三哥也赢不了太子,明宪也吃不了两家饭。”
眼下的局势说复杂也不复杂,无非是傅承浚抓住了傅承柄的把柄,而且还是一个不小的把柄,这和之前结党营私可不一样,身为太子,触碰军权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大忌,哪怕是傅承柄再受喜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傅承浚却白白放过了这一机会,不可能是被门夹了脑袋,他不过是忌惮远在平州的傅承禹,想要借此机会,收服明宪。只要他能让太子垮台,远在平州的明宪看到了他上位的希望,自然会替他铲除傅承禹的羽翼。
可是太贪心了,傅承浚的计划太贪,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傅承禹和陆远思不一样,他总是很难主动向陆远思坦白在宫廷中所见的晦暗,而陆远思秉承着傅承禹不说她便不逼问的原则,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傅承禹的秘密。
“明宪入城后没有半点动静,既没有召见郑旭何鼎,也没对平州布防表现出什么异常,想必他此时还是观望态度,不必太着急。”
说着陆远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她一手搂过傅承禹,也不嫌热地和他贴在一起,说:“明宪敢孤身前来平州,必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若是当真撕破了脸,他可离不开平州。只是到时候便没有了后悔了余地,我们两当真成了逆贼了,殿下原本就是皇子,若当真走到这一步,觉得后悔吗?”
“成王败寇罢了,若是名声这东西有用,苏家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苏贵妃一直反对傅承禹去争皇位,并不仅仅是厌恶他走上一条称孤道寡之路,更重要的是她深知这其中的难度,只要傅连宸在位一天,皇位就不可能名正言顺地交到傅承禹手中。他若是想要,就只能自己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