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内侍监气喘吁吁地举着军报进殿,神色惶然,险些一个踉跄摔在了殿前。
皇帝心口一跳,拧眉看向他。
内侍监忙不迭两步并三步进殿,匀了一口气道:“陛下!西北都护薛延之率兵十万,已涉渭水,直逼京都!”
皇帝险些背过气去,气急败坏:“卫国公死哪儿去了?!十万人马被薛延之给吞了?”
“听闻是被俘虏了……”
皇帝这下终于被恐惧和无力裹挟,胡须都在颤,又是气又是慌。
薛延之哪来那么大本事?
沈煜果真回来了!
“……急诏英国公进宫议事!”皇帝言罢又转头狠狠踢了一旁的禁军统领一脚,“还不快去召集人马迎敌!”
……
西北军攻入京都势如破竹。
英国公率禁军负隅顽抗,只撑了一日一夜。
西北军长驱直入进了京,沈煜下令不可伤平头百姓分毫,违者当斩。
宫城大乱,宫女内侍四下逃窜,一片狼藉。天际阴沉沉的,浓云蔽日,低沉地仿佛要垂下来,压垮了这座乱象丛生的皇城。
皇帝总是不止一次梦到这个场景。
他瞧不清梦里提刀攻进皇城之人的面目,只觉得那身影似曾相识。
此刻他端着鸩酒坐在紫宸殿殿前的玉阶上,抬眼望过去,一眼瞧见一个人影提刀缓步过来,利落地杀掉护在他身前的几名禁军。
鲜血飞溅,弄脏了皇帝的龙袍。
他全然不顾,拾起搁在一旁的刀,站起来,刺向来人。
“果然是你。”皇帝喃喃道。
沈煜听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也未躲皇帝刺过来的刀,只隔着些距离拧眉盯着他。
皇帝见他如此嚣张,不由冷笑:“你的刀法,还是朕教的。”
“陛下栽培之恩,御之铭记一世。如若陛下不逼臣至绝路,又怎会落到如此境地?”沈煜淡淡道,言罢,举刀轻而易举地辉开了皇帝刺过来的刀。
那刀落地一声脆响,皇帝也不顾,兀自望着殿前一片血水残尸,默然了片刻,又道:“你虽够狠,但耽于儿女情长,不适合为君王。”
“不劳陛下忧心。”沈煜举刀搁在皇帝的脖颈边。
“御之是何时有了反心?”皇帝面不改色地问,有些执着,“在朕决然舍弃掉大郎的时候?朕知你当年效忠于我,本是因他,他死得不明不白,你还暗地里背着朕查了许久。”
沈煜沉默了须臾,尔后道:“和皇长子无关。陛下且去吧,臣会留皇二子一条性命。”
皇帝眯眼瞧他片刻,尔后赤手移开他的刀,举杯饮尽了那杯鸩酒。
毒素浸入肺腑只需一眨眼的功夫,鲜血自喉间涌上来,自唇角溢出来。
沈煜面无表情地瞧着他轰然倒地。
身后薛延之和李晟身披甲胄,上前来瞧了眼。
原也是一代枭雄,溘然长逝,如此狼狈,叫人唏嘘。
李晟四下望了望,转头问沈煜:“侯爷是先登基,还是先安顿这后事?”
薛延之瞪他一眼,正欲言“当然是一道办”,便闻沈煜丢下一句“你们看着办”,尔后提刀转头往朱雀门去。
李晟见他头也不回,脚下生风,不由嘴角抽了抽。他拦下了正欲提步跟上去的薛延之,无语至极地道:“跟去作甚?”
“甭管是筹办登基大典,还是料理废帝后事,不得帮帮忙?万一那帮老臣说三道四,骂他是乱臣贼子,不得拿家伙撑撑场面?”薛延之不解道。
“……他去接他夫人了,你也要跟去?”
薛延之才不信,转头一想沈夫人是姜老丞相的嫡孙女,又觉得似乎也有理。
李晟睨他一眼,心知他想岔了,也不多言解释了,兀自扭头去指挥人清理残局。
初冬的寒风灌进袖口,吹得袖袍鼓动。
宫里人惶惶然仰头望天,只见天际浓云翻滚,现出几线冬日难得的暖阳。
已然变天了。
……
宫城一片血色狼藉,京城一百零八坊却并未受到太多战乱冲击,虽则无人敢随意行踏空旷的街道,却并无烽火狼烟侵袭的惨状,反倒显出异样的宁静和平和。
沈煜急匆匆赶往崇仁坊,恰好在姜府门前碰上了被接回来的姜韫。
姜韫由锦瑟搀扶着,自马车里探出身子,一抬眼便瞧见了他,扬唇冲他笑了笑。
他近前去扶她下马车,一如早先二人同去宫城时,他伸手扶她下车的样子。
她搭手上去,任由他反手裹住她的柔荑。
二人一道往姜府里走,没走两步,姜韫忽然驻足,从锦瑟那拿了只素帕,抬手给他擦拭脸颊上沾染的血污。
沈煜接过帕子,在她手心亲了一口。
“再过些日子,姜韬便能回京。”他目及姜府迎出来的姜相等人,转头对姜韫道,“此次伐句骊,他表现不错。夫人以为,该如何封赏他?”
姜韫闻言有些惊讶,又由衷地开怀起来,道:“按规制论功行赏便是。”
沈煜应下,转头与迎面而来的姜禄寒暄。
姜韫静静瞧着他二人谈话,发现不过一年不见,姜禄不知何时已然苍老了许多。
父女俩皆不是善言谈之人,两相对视片刻,不禁皆有些鼻酸。
姜禄引他二人去见了姜老太爷和姜老夫人。外间的战乱和宫变早已传遍京都乃至天下,姜府众人面向这位新帝,不免心绪复杂。
喝了杯茶的功夫,沈煜侧头见姜韫有些累了,便起身带着她告辞。
出了花厅,姜韫才问他宫里是否都安顿好了。
沈煜颔首。
姜韫微蹙着眉,思忖了片刻,叮嘱他道:“你直取京都操之过急,没个名正言顺的名头,恐怕朝中不少人心有不满。好在你抵御外敌战功赫赫,这些功勋朝臣和百姓皆瞧在眼里。登基一事,仍需细细商议,先按捺不提,让大臣们联名上书请命,三请三辞,到最后一回再应下。”
他一一应下,不由在心里感叹她真是操心的命,又很是受用,若不是在姜府游廊里,便要忍不住想亲她了。
“登基大典前,我便住在姜府吧。往后进了宫,回来便不容易了。”她又道。
“夫人想回便回,有甚不易之处?”虽说如此,最后还是在她的目光下心软答应了。
宫中朝中还有一堆事亟待他处置,姜韫送他出姜府,见四下无人,飞快地踮脚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尔后红着脸催促他快去。
沈煜挑眉,捏了捏她的手心,尔后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旋即翻身上马,往宫城而去。
……
登基大典前夜,姜韫睡得有些迟。清早被锦瑟唤起身之时,仍有些迷迷糊糊地没睡醒。
那套深青色金丝十二钿的袆衣再一次加身,她自镜中瞧了两眼,好半晌才回过神。
兜兜转转她还是做了皇后。
宫城的玉阶又长又高,她再一次身披礼衣、头戴礼冠地踏上丹陛,心境已是全然的不同。
玉阶最高处,冕服加身、头戴十二玉旈冠冕的沈煜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他通身帝王的威仪,目光却一如往日般平静中暗藏炙热。
姜韫一步步走上去,走到他身边去。
沈煜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听她呼吸有些急促,不由越发握紧了她的手。
帝后相携立于丹陛之上,一齐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陛下万岁!皇后千岁!”
第65章 番外 皇太女。
转眼料峭的寒冬过去了, 新朝迎来了头一年暖融融的春意。
姜韫生产前夕,太后李氏如临大敌,每日皆要亲临她殿中, 嘘寒问暖,絮絮叨叨地叮嘱她好些事。
“母亲您怎地比儿臣还紧张?”姜韫由锦瑟搀扶着同李太后在御花园里一道散步, 见她反复念叨, 忧心忡忡的样子, 不由莞尔笑了。
李太后嗔怪地睨她一眼, 真是好不容易才把她养得丰腴些了,之前刚回京东的时候,瘦得不行, 瞧一眼都心疼。她道:“谁怀着孕像娇娇你这么能折腾的?从幽州到关东,又从关东到京都……这孩子还未出生便见了不少世面了。”
“它乖着呢。”姜韫说着,见花圃里娇艳的牡丹开得正好, 争奇斗艳, 不由搭着锦瑟的手凑过去细瞧。
“兰庭去岁冬日才刚生养了一个儿子,明日叫她进宫来喝杯茶聊聊?”李太后先时听闻姜韫在路上腹痛难忍过, 便心有余悸。生死大关,可不得慎重些。
姜韫笑着应下了。
李太后发觉她回京后整个人都变柔和了不少, 笑容也多了,不由也跟着高兴。
“眼瞅着你就要生了,皇帝还整日忙什么公务?别总惯着他。上了朝堂他是皇帝,关起门来, 与你还是先时的夫妻。该训的该管教的可别收着。”李太后又开始念叨起沈煜。
“他昨日陪我去京郊踏青, 积压了不少奏章,您就让他忙一阵吧。老在我跟前晃悠,还嫌烦呢。”姜韫浅笑道, 没在李氏跟前提,若是他白里日批不完折子,夜里又要拉着她一道批了。
正赏着花,内侍上前来禀告:卫国公世子夫人递牌子进宫来了。
姜韫挑了下眉。其实昨日京郊踏青才见过李玉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