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眉心一拧。
上一个表妹,她迫不及待地想将她塞到他的后院。这一个便护成了这样,隔那么远客套几句话便动气了?
沈煜自觉他和谢如锦众目睽睽之下,隔着半丈远讲了几句话,并无任何失礼之处。
可比当初在酒楼,姜韫和崔九站在一处寒暄的距离远多了。
他思及此忽然顿了一下,迟疑着问:“夫人……是在吃醋吗?”
姜韫睁大眼瞪着他,冷声道:“扯哪儿去了?锦娘因你出手相救,对你芳心暗许,你跟她眉来眼去的,是在害她。”
沈煜有些惊诧。
“那夫人为何不直接告诉她,某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姜三郎?难不成让她给某做妾?”
姜韫立时眼一横,从手边抄起一个软枕,照着他扔了过去,咬着牙道:“你做梦。”
沈煜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了下来。
她按捺着心头的躁意道:“我本已劝得她断了念想,言‘姜三郎’回京了,这事儿便翻篇了。谁知你突然又回来了,还晃到她跟前去了。”
他理了理思绪,忽然脸色沉了沉:“夫人就这般不愿在谢家人跟前提起某?甚至不愿某在关东多待哪怕一刻?”
姜韫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
沉默了良久,她才道:“……你我之间和离之事还未牵扯清楚,何必再牵扯谢家人进来?至于你留在关东一事,你要拿我当幌子也罢,但你不能再出现在锦娘的面前。”
沈煜闻言静了半晌,也提条件:“既如此,你便在这宅子里住着,某也不必再去寻你,不慎撞见你表妹了。”
姜韫头疼起来。
干脆和谢家人直接摊明他的身份算了。
万没有受他摆布的道理。
她正犹豫着开口,未料他将软枕放回榻边,起身之时凑过去亲她,哑声道:“便当你应下了。”
姜韫怔然失神,便也未躲,由着他亲。
待得他好不容易舍得放开她了,她抿了抿唇,淡声问:“侯爷恐怕在关东待不长吧?幽州埋着什么线呢?我又是侯爷棋局中的哪一颗棋呢?”
沈煜手指穿插进她细密的发丝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梳,青丝缎子一样的滑腻,自指缝间溜走。
“北境要起战事,避免不了,提早吩咐点事儿办下去,尽量减少些伤亡损失。”他语气平淡,抬手将她散乱的发丝一齐拨至肩后。
姜韫缓缓蹙了眉,回忆了一下:“北境不是明年冬才会起战乱吗?”
“提前了,”沈煜面色无波,接着道,“宫里那位坐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
定是他暗地里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惹得皇帝忌惮,忍不住要下手了。
前世沈煜和皇帝分崩离析那是她死的那年,这一世竟提前了这么久。
哪里是皇帝坐不住了,分明是沈煜迫不及待地要去抢皇帝的金銮座了。
第52章 真心 哪舍得让夫人吃败仗?
“你谨慎些。”姜韫蹙眉道。
沈煜是利刃出鞘, 势不可挡,可那一手打下基业的开国皇帝又岂是省油的灯?
沈煜闻言,嘴角微勾:“夫人是在忧心我吗?”
她抬眼睨着他, 眉头未松:“你迟迟不肯和离,姜家如今与你绑在一块儿, 如若你败了, 便是诛九族的谋逆罪臣, 而姜家势必受到牵连。”
他静了片刻, 尔后抬手将她耳畔散落的发丝拢至耳后,开口时声音低沉,却透着令人侧目的锋芒:“夫人放心, 我沈煜几时吃过败仗?”
他言及此,忽然顿了一下,眉眼间暗了些, 自嘲道:“倒也不是。我在夫人这儿吃的败仗还少吗?”
纵然坐拥天下, 却从未真正得到过她。
姜韫怔然瞧着他。
她发觉自己喜欢沈煜适才一身傲气、睥睨天下的样子。
她从不怀疑这天下江山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姜韫呼吸有些乱。须臾后,她垂下眼, 语气平淡,好似漫不经心:“我若让你赢了, 吃败仗的不就是我了?”
“哪舍得让夫人吃败仗?”沈煜一面把玩着她的青丝,一面道。
姜韫垂着眼睫,敛去了眸中起伏的情绪,恍若未闻。
沈煜摩挲着她的耳骨, 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莹润如珠的耳垂上亲了一口,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见她耳根肉眼可见地泛出一层红霞,他不由唇角微扬,在她耳边低声道:“皇后殿下又岂会是败北之人?”
姜韫闻言, 缓缓抬眼望着他,目光很平静,半晌后淡声道:“沈煜,我赢不了一辈子。待你登顶,我若为皇后,不出半年,朝臣们必会威逼你广开后宫,绵延子嗣。到那时候我的处境同过往宫中那十年并无两样,无非是再寻一个母族势弱的皇子收养在膝下,无休无止地为了旁人的血脉,陷在前朝后宫的争斗中,终日郁郁,夜夜难眠。如此浅显之事,你不会看不明白。”
他眉头紧皱,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却又被她出声打断了。
“我知你心里有我,也瞧不上旁人,没有纳妾的心思。可是做了皇帝,家事便是国事,由不得你。这些你心知肚明,不过是哄着我罢了。当初让你收了李兰庭,便是存了收养子嗣的心思。彼时我视你如仇敌,以为我把你熬死了,做了太后,永保姜家荣华,便是赢了。如今思来,只觉得疲惫,不过是重蹈覆辙,一败涂地。”她面色沉静,语气也四平八稳。
以色侍人、母凭子贵的规则在皇宫里比高门大宅更深刻,令人厌倦。
“在你心里,我与宫里那人便无甚两样?”沈煜沉声问,语气有些急促,“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信我能护着你一辈子?”
姜韫静了会儿,避开他的目光,又道:“人心是会变的,但掌控权力的滋味儿不会。你或许会为我顶上一两年的压力,然为君者,身不由己是必然。这江山要后继有人,而你孤身一人,沈家连宗嗣都寻不出来。你要怎么护着我?杀了你庶子的生母,让他全心全意认我做母亲,孝敬我?”
哪里有什么地久天长?绵绵情意总有归于平淡的那一日,在永恒的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沈煜沉默了须臾,正欲出言之时,忽闻两下叩门声。
侍从在雕花门外轻声禀报:“谢家三娘过府来了。”
姜韫闻言,怔了一下,旋即披着外袍,起身下榻。
沈煜伸手欲将之留下,只触到她半截柔软的裙裾,水似的溜走了。
……
姜韫在花厅见到了谢如锦。
“表姐!”谢如锦本坐着喝茶,见她进来了当即便起身迎上去了,忧心地问,“怎么好端端落了水,亏得……”
她言及此,忽然顿住了。
姜韫侧眸瞧她,轻声道:“我无事。”
她说着,拉着谢如锦重又坐下,抿了抿唇道:“表姐要给你道歉,有一事瞒着你了些日子,实是不该。”
谢如锦抬眼瞧着她,声音有些僵:“表姐若有事瞒着我,定也非有意,何须道歉。”
“……救你的并非我三哥,而是你表姐夫。他来关东,我当真措手不及,一时慌乱,也不愿谢府牵扯到我和他的麻烦事里。因而你娘猜是我三哥,我便默认了,只想糊弄过去,没料到你阿娘有了结亲的心思。总归是我的错,你若是怨我,我皆受着。”姜韫话说出来,也松了口气,却发现谢如锦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谢如锦闻言,沉默下来,好半晌才垂着头开口道:“……来的路上我便在猜了,听守门的侍从称表姐为‘夫人’,我心里便有数了。”
姜韫惊了一下,委实未料谢如锦竟瞧出来了。
“我去取食盒,碰巧在马车旁遇着他,便搭了几句话想好好道句谢。他人在我跟前,同我客客气气地讲话,眼风却一个劲儿地往表姐那儿瞟。”谢如锦垂着眼睫,低低道,“表姐落水,他立马扎进水里救表姐,旁的什么也顾不得……上岸时,他抱着表姐的姿态也太过亲昵和熟稔。恐怕表姐自个儿也未发现,你在他怀里是很放松的,并无半分尴尬和隔阂。哪里像堂兄妹呢?”
姜韫欲言又止。
“我不怨表姐,本也并无多少心思,如今更是谈不上半分。表姐瞒着我,自然是有表姐的难处。”谢如锦抬起头,面色很平静,“表姐也勿要对我心有隔阂。我瞧得分明,表姐夫满心满眼只有表姐一人。”
姜韫叹了口气,轻抚她的手背:“怎么会心有隔阂?你能不怨我,便是我之幸事了。”
谢如锦掀起唇角,冲她笑了笑。
姜韫终于放下心来。原就是担心她心系错了人,陷得太深,说开了便好了。
“只是谢府那边,如无必要,便不必再提此事。待得我将和你表姐夫之间的事处理妥当了再说。”她又轻声道。
姜家在这纷争中便已难明哲保身,谢家最好是半分也不要牵扯进来。
谢如锦沉默了许久,问:“表姐原先不是打算入了秋便回京和离吗?”
姜韫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原是等朝中后位定下来,朝局稳些了,再让沈煜请旨和离。谁曾想他把朝局搅得越发动荡了,且如今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再过些时日,她与沈煜和离一事哪还有如今宫里皇帝做主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