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韫瞧他两眼,也不再多问, 转身进了谢府。
直到午时用膳, 她仍有些心神不宁。
沈煜连夜动身北上去幽州做什么?还走得这般匆促,甚至来不及再见她一面道别。
他来关东果然不单只是为她。
从关东到幽州不过几日路程, 比从京城近了太多。且打着来见她的名义来关东,实则是去幽州, 还能避开皇帝的耳目。
幽州是何地?大梁的北境,军事要塞。
姜韫猜不透沈煜到底想做什么。
谢家人还一直惦念着给“姜三郎”道谢,得知其有急事缠身,已然连夜动身回京后, 不免有些遗憾, 只好把谢礼给姜韫,让她代为转交。
谢二夫人见状,加之听了谢如锦的话, 也彻底打消了相看女婿的心思。谢如锦闷闷不乐了几日,又一头扎进商铺里去了,眼见着气色也好了不少。
姜韫便也彻底放心下来。
……
关东连着下了几日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没了。
这日,姜韫静坐在窗边作画,纸上跃然一位侧脸眺望窗外之景的娇俏少女,眉眼灵动,顾盼生姿。
锦瑟端着红木托盘打帘进来,见此情此景不由放轻了脚步,将托盘轻轻搁在一旁的案几上,并未出声打搅她们。
姜韫垂眼仔细地添笔,为这副美人图收尾。
谢如锦脖颈有些僵了,身形未动,眼睛滴溜溜地转过来:“表姐画好了吗?”
姜韫未抬眼,只轻声道:“你过来瞧瞧?”
谢如锦眼睛一亮,起身松了松有些僵的脊背,近前去瞧,不由低声惊呼:“还真像我!”
“照着你的眼睛鼻子画的,不像你像谁?”姜韫莞尔笑道。
谢如锦闻言也笑了笑。
午后,窗外的雨忽然停了,天际放了晴,一扫前些日子的阴沉,让人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姜韫迎着暖阳眯起眼往窗外瞧,尔后侧头问谢如锦:“你先时不是总惦念城南莲花池里的莲花吗?估摸着也开了,一道去赏赏花散散心?”
谢如锦眼眸一亮,当即便应下了。
表姐妹二人坐马车去城南,一路上说说笑笑。
姜韫瞧谢如锦神色轻松的样子,也跟着心里松快起来。
城南莲池里的莲花开得正好,娇嫩欲滴,香远益清。许是雨一直下,天才刚放了晴,并未有多少娘子郎君前来观赏,还算僻静。
二人漫步池边,一面闲谈一面赏着花,心情愉悦。
夏日的酷热还未散去,雨过天晴后便又燥热起来。没走两步,姜韫便让锦瑟去停在旁侧的马车上取两把团扇来,扇扇风解解暑气。
锦瑟领命去了。
谢如锦又觉得有些饿了,想去取马车上放着的食盒,里头装有软糯可口的糕点。她未带侍女,索性自己走几步路去取。
只剩姜韫待在池边,走近了些,赏看池中的莲花。
过了片刻,她觉得谢如锦和锦瑟去得有些久了,便回头往马车处一望。
不料当即怔在原地。
不远处的马车旁,谢如锦提着食盒,正微仰着头,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玄衣郎君搭话。
姜韫眯了眯眼,只见谢如锦身形微僵,脸有些红,愣愣地望着对面的——
沈煜。
他一身惯常的玄色圆领袍,袖口紧扎着,腰间束着金镶玉的蹀躞带,脚踩一双黑色皂靴,此刻正微低着头,与谢如锦交谈着什么。
姜韫眉头一皱。他怎么这么快便从幽州回来了?
她咬了咬唇,正准备提步过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又收回了脚,随后没作声也没挪地儿,只静静望着他俩。
纵然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却很明显地发现沈煜的态度极好,十分耐心。
真是稀奇。
姜韫想到沈煜的亲表妹李兰庭。他连正眼瞧她都不曾,更何况如此好言好语地交谈。
她秀气的柳眉轻蹙,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她凝神望着站在一处的两人。一个面色微红,一个神色温和。皆是相貌俊秀之人,还挺赏心悦目。
谢如锦本就对救美的英雄有意,而沈煜待她则格外温和耐心。
二人并未交谈多久,便转过来一齐朝池边走来。
姜韫轻轻松开皱起的眉心,面色无波,好似无情无绪。
姜韫望着他二人一道肩并肩地走过来,有些晃神。
正准备往前走两步,忽然从旁侧的草丛中窜出来一只蛙,猛地一下跳到了她的脚边。
她吓了一跳,脚踩着雨后湿滑的泥土,一下子脚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后仰倒,往身后的莲池里栽去——
沈煜隔着几丈远,见此眼眸一缩,当即三两步飞奔过去捞人,却扑了个空。
姜韫“扑通”一声落了水,一下子沉进去了。
随即又是一声落水声,沈煜毫不犹豫地跳了水。
谢如锦快步赶至池边,见此目瞪口呆,连忙去叫人。
姜韫刚一落水,整个人浸入冰冷带着腥气的池水之中,呛了一口水,窒息感和恶心感一同涌上来,简直能要了她的命。
随后她便又被攥住手腕子,扯进一个温热踏实的怀抱里,被其紧扣着腰肢带出了水,一路往岸上游。
姜韫脸色煞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沈煜打横抱起上了岸。
两人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发髻散乱,发丝粘在鬓角额间,好不狼狈。
姜韫抬眼望向沈煜面色沉沉的脸,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夏日的衣裙真丝制的,很轻薄,湿透了之后紧贴在身上,一览无余地勾勒出身形线条。伴随她的咳嗽,她胸口剧烈地起伏。
沈煜脸色越发沉了。
谢如锦见两人上了岸,这才松了口气。她正欲说些什么,便见“姜三郎”脚步如风地一下子抱着表姐往马车处奔去。
车内,沈煜翻找出备用的衣裳批在姜韫的身上,将人严严实实裹起来。转头他又对车外赶过来的谢如锦道了声歉,言借谢府的马车一用,随后便火急火燎地让车夫驾车往姜宅去,倒也未忘记吩咐侍从去赶一俩马车过去接谢如锦回谢府。
姜韫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她心里暗骂那只突然跳出来的蟾蜍。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曾形于色的人,被一只蟾蜍给吓得摔进了池里。
真真是狼狈!
沈煜从她身后抱着她,发觉她在微微发颤,不由问:“冷吗?”
姜韫缓缓摇头,一言不发。
他拂开贴在她面颊上的发丝,轻声问:“吓到了?”
她还是摇头,一句话也不想开口说。
不多时,马车便四平八稳地停在姜宅门前。
沈煜忙不迭吩咐人去收拾屋子,烧热水,请郎中,抱着姜韫往主院的厢房里去。
褪下湿答答的衣裳,舒舒服服地用热水沐浴,洗去一身的脏东西和腥气,姜韫这才渐渐回了神。
她恢复了力气,但沈煜仍是固执地抱着她到榻上去,把她裹进锦被里。
郎中来搭了脉,开了药方子,随后便煮好一碗热腾腾的药汤端进来了。
姜韫闻到苦涩的药味,把脸扭到一边,半张脸都缩到锦被里去了,闭上了眼。
沈煜沐浴后换了身干净衣袍,端着那碗暖身子祛寒气的补汤,坐在榻边。他垂眼瞧着她,嘴角微扬:“怕苦?”
她紧闭着眼,一动不动,不搭理他。
他用瓷勺舀了舀白玉瓷碗里的汤药,又侧眸,漫不经心地问她:“不告而别惹你生气了?我走了你不是更开怀吗?”
姜韫仍是咬着唇不作声。
沈煜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使性子,心里微讶,面上并不显,兀自舀了勺补汤,搁在唇边吹了吹。
姜韫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同沈煜置什么气呢?气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被他瞧了个遍?还是烦心于他这么早便回了关东?
正思忖着,忽闻沈煜淡声道:“夫人若是不肯自己喝药的话,便只好由我来喂夫人喝了。”
姜韫仍是毫无动静。她以为不过是把勺子递到她嘴边,却未料听到好几声咕隆咕隆的喝水声。
她一怔。
不是给她喝的吗?怎么他自己喝了?
她微睁开眼,想要一探究竟,便见他忽然倾身过来,吻住了她。
姜韫瞠目。
苦涩的药味立时传过来了,温热的补汤也顺着唇舌渡了过来。
沈煜一手捧着她的脑袋,一手轻扣着她的后背,将人扶着坐起身来。
姜韫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开始渐渐喘不过气了,她眼一瞪,用力咬了他一口。
他没什么反应,像是一点也不疼,过了片刻到底还是松开她了。
她轻轻喘息,面色嫣红,眼风如刀。
沈煜轻扶着她圆润的肩头,无奈地问:“我怎么欺负夫人了?”
姜韫被问住了,缓了半晌,僵声道:“还请侯爷离我家表妹远一些。”
他闻言不由挑眉道:“也并未欺负到你表妹头上去吧?今日她为那日画舫之事向某表谢意,某便回了几句话罢了。”
看在是姜韫看重的表妹的份上,他言语间态度已然是极好了。
她脸色仍未缓和,反倒更难看了:“你和她凑那么近作甚?我表妹还未许配人家,这般岂不是有污她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