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还想她表兄这样的人物,该是何等天姿的女人才能与之相配,这一眼便有了答案。姜四娘貌美才高的名声早有耳闻,今日一见还是惊艳了一番。李兰庭自认相貌也是出挑的,不曾想此刻竟有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比起容颜,她这位表嫂最令人赞叹的是她通身的气度,雍容大气,仪态万千,一瞧便知她出身极好,受过良好的教养。她此刻端坐在琉璃榻上,和表兄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被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打量着,也没叫他迫人的气势折损她半分气度。
“是兰庭表妹吧?”姜韫掀起眼皮子,出声问。
李兰庭微垂下头见礼:“见过表兄表嫂。”
“快过来坐,喝口茶润润嗓子。晌午才听婆母提起你,这会儿便见着了,真是个美人儿胚子。”姜韫说着,转头瞧一眼沈煜,“侯爷先时见过这位表妹吗?”
沈煜这下才侧头瞥了眼,又收回视线,淡声道:“不曾。”
他语气太硬,听在李兰庭耳朵里,仿佛她是没脸没皮地来攀亲戚似的,顿时有些难堪。
姜韫不动声色地接话:“母亲说让兰庭表妹在侯府过年呢,往后便熟络了。”她言罢,又让锦瑟去她的妆奁里取来一对掐丝金簪,送给李兰庭做见面礼。
那对金簪一瞧便是造价不菲,李兰庭受宠若惊,先是不肯接,推辞了几番到底还是收起来了。没坐一会儿,她就寻了由头告退了。
姜韫温言细语地把人送出去后,又低头翻账册去了。
沈煜瞧了两眼,招手让侍者给她再添了一只烛。屋内光线昏暗,少不得瞧坏了眼睛。
视野一下子亮堂了些,她微抬起头,又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侯爷待兰庭表妹怎么如此冷淡?不是嫡亲的表妹吗?”人家上门来见礼,他瞧也不瞧一眼,硬邦邦地丢一句“不曾”,险些叫人家小娘子下不来台。
“我待人向来是那个样子,哪有什么冷淡不冷淡的。”他没什么情绪地回了句。
姜韫闻言,偏头瞧了眼那只添来的烛,一时没接话。
沈煜这时忽然想起来一茬儿,便道:“她过来也好。今年除夕要在宫里守岁,便让她在侯府陪陪母亲。”
李氏并不大情愿入宫,这般安排倒也挺好。她随口附和了几句,又低头去核算账册了。
……
年末天气又冷了些,一日寒过一日,庭院里栽的树枝桠也光秃秃的了。
姜韫让人在屋内铺了一层厚厚的茵褥,又多置了几只铜手炉,整日将之拢在袖笼里不离手。沈煜踩在丝质的茵褥上来回走了几步,眼里挑剔她讲究,嘴上倒是没说什么。
天寒地冻的,倒是不妨碍京城年味儿越来越浓。乱世动荡了这么些年,多少人许久没过上好年了,如今大梁开国头一年过春节,自然是要好好庆贺一番新年的。
一晃便是大年三十。
晌午在侯府一道吃了年饭,下午便一直待在西院闲谈,到暮色四合的时候,姜韫和沈煜一道起身告退,出府进宫去赴宫宴。
姜韫一路上兴致并不高。前世这宫宴由她一手操办,也就是在这宫宴上淑妃误食了糕点险些小产,加之夜里传来突厥扰边的军报,这年的除夕过得很是死气沉沉。
然而不想去也得去,皇帝宴请勋贵君臣同乐,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沈煜,她自然只能跟着。
进宫之后由内侍引着去麟德殿,殿内已然热闹起来了,入座时便碰上不少熟人。姜韫面上笑得恰到好处,与人寒暄。而沈煜惯是独来独往的性子,回京之后入朝堂又是大杀四方,朝臣们也不敢上前来与他攀谈,反倒比她轻松许多,自顾自坐那儿剥柑橘。
她笑得有些僵了,坐下来抿口茶喝,刚放下茶杯,便见沈煜伸了一只手过来。平摊的手掌心里躺着一只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连橘络也给挑干净了。
姜韫柳眉轻挑,伸手接过来,想了想又掰了一半递给他。
沈煜便接下,将之送入口中,望着她的眸光深了些:“还挺甜。”
这柑橘个头不大,但她还是一小瓣一小瓣地掰开吃,刚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水在口中四溢,顿时让她蹙了眉。
“甜吗?”姜韫咽下去了,才转头问他,怀疑自己味觉出了问题。
沈煜半晌没作声。其实他压根儿就没尝出来是何滋味。
“酸的话就别吃了,”他伸手从她手里拿过剩下的橘子,将之搁到一边去,“给你剥几个葡萄?”
“侯爷顾自个儿便好,妾不饿。”
她话音刚落,便见卫国公府的人也到了。那韩靖安甫一进殿,便四处张望,环顾一周才瞧见沈煜。他身后的韩三娘也望了过来,又慌乱地错开了视线。
韩靖安让她跟着卫国公夫人一起往英国公夫人那边去了,自己则三两步凑到这边来:“煜哥!你在这儿干坐着作甚?某瞧他们在侧殿玩投壶呢,咱们一道去玩玩吧,煞煞那些世家子弟的威风!”
还未等沈煜出声,姜韫倏地想起来了。
她前世就是在这个时候,头一回见到沈煜。
彼时他在侧殿投壶,于一众世家子中鹤立鸡群,十发十中,引得众人喝彩连连。
韩靖安先头在世家纨绔跟前受了气,那时便在一旁与有荣焉地笑:“煜哥当初在雍和,就是因为一手好箭术被圣人收入麾下,他七岁就能拉弓。这箭在战场上可不是这么玩的,你们在京城里也就玩玩这种小把戏。”
却有一个不知轻重的世家子忽然问了句:“雍和是哪?地图上怎么没瞧见过?”
“……穷乡僻壤吧,听都没听过。”这句压得很低,却还是能叫人听见。
气氛便诡异地僵住了。
恰在那时,她跟在皇帝身侧进了偏殿。皇帝当下皱了眉,脸色不大好看。
于是她轻声开口道:“臣妾倒是很想去雍和瞧一瞧,幼时便在家父的游记里读到,雍和的日出很是壮美,令人神往。”
第23章 宫宴 寤寐思服。
麟德殿里张灯结彩,热热闹闹。虽则皇帝还未驾临,殿内已是歌舞笙箫。
沈煜在一片丝竹声里淡淡道:“不去。”
韩靖安闻言一下子哭丧了脸:“煜哥,又不费什么功夫,同某一道去吧!”
沈煜不为所动。
直到韩靖安悻悻走远时,姜韫才讶然侧头望过去。
他怎么没和前世一样被韩靖安拉着去玩投壶?哪个关节出了差错?
“侯爷怎么不去?”她没忍住问。
“靖安是要跟李家郎君打擂台。”沈煜垂眼去剥葡萄,一面剥一面道,“卫国公府和李相府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何必过去再多惹些是非。”
李玉婵和韩靖安的婚事定在了来年七月,早已在京城传开了。李相府的人早已到了,姜韫偏头望了几眼,并不曾瞧见李玉婵,想来她是留在府里将养了。她赠予她的医经派上了用场,还不曾有机会和她道句谢。
“夫人和李七娘私交甚好?”沈煜想起成婚前在李相府上,被她撞见他和韩三娘私会之事,仍是有些懊恼。
姜韫摇头:“她成日里待在府里足不出户,面都不曾多见,哪里会和她有私交。”
她言及此,侧头瞧见韩靖安在对面的席位上落了座,此刻正对着身边的韩三娘低声说着话,又接着道:“李玉婵就是闷得慌,无意在园子里瞧见侯爷和韩三娘在一块儿,便让人叫妾去瞧热闹,指望着看好戏呢。”
沈煜当日便想和她解释此事,她却转眼就走了,如今听她这般平淡地说出来,一时间心绪复杂。
他将剥好的葡萄递给她,掐着最后一点皮儿送至她嘴边,低声道:“我与韩三娘并无干系,那日是我大意了,被靖安那小子给诓了。”
“侯爷对韩三娘无意,妾自然瞧得出来。”姜韫语气平静,言罢想伸手接过那葡萄,他却不让,只好张嘴将葡萄咬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这般亲昵到底让她有些不自在,一时间思绪放空,只顾掩唇将葡萄咽下。
沈煜偏头望着她,便瞧见她小巧圆润的耳垂晕染上了一层薄红,顿时心头微痒,只盼着这宴席早些结束好回府一亲芳泽。
他瞧她掩唇咽下葡萄后,又取来素帕轻拭嘴唇,头上的发钗步摇只微微轻颤,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的。
沈煜自小便总听母亲李氏在他耳边念叨什么世家风仪,他听着总是不屑一顾,来到京城见惯了酒囊饭袋的世家子,更是嗤之以鼻。他年过二十后一直不曾娶妻,便是因李氏盘算着等进京之后为他寻一位世家女。那会儿他对世家女的印象不外乎挑剔、讲究、骄纵、目中无人……心里敬谢不敏,只是不愿违了母亲之意。
直到在前世宫宴上的惊鸿一瞥,一睹当朝皇后的仪容,才真真切切体会到所谓人人趋之若鹜的世家女是何等天姿。
那一幕后来在他午夜梦回时一遍遍重演,连她发髻上的凤簪都记忆犹新。
再后来皇帝让他整治姜家,他下了狠手,遭到她和姜禄的反扑,才惊觉她柔顺端庄的容颜之下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手腕伎俩丝毫不逊须眉。
母亲之后给他挑了好些世家女相看,他却总觉得看不顺眼,连将就都难。拖来拖去被母亲和卫国公施压,娶了韩三娘为妻,便想把皇后那张天姿国色的面容给忘了,却怎么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