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监丞沉思片刻,道:“那诸位有谁愿意去应战?”
这一问,又是鸦雀无声,与一个小丫头辩论,赢了胜之不武,输了更是名声竟毁,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亏本的买卖,向来精打细算的他们,自然都不愿意。
赵监丞目光在几人身上打转,低头的低头,喝茶的喝茶,就没有人愿意开口。只得无奈道:“既然大家都不愿意,便抽签决定吧。”
这一说,几人的目光都看过来,虽然还是不情愿,但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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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商门的纠结,江上智收到这个消息也是极为诧异,对乐正桑的印象,从花朝节上的初见,及后来几日短暂的相处,会弹琴,有些凶,也娇气,但大体上还是符合世家贵女的样子,但如今,挑战台上迎战商门,这哪里是世家贵女会做的事情?
未免也太大胆了些,文宗的先生,哪个不是饱学之士,她便这样横冲直撞的去挑战,便没想过后果么?莫不是仗着自己年纪小,便随意胡闹。又想着简玉衍这几日都跟她在一起,竟也没有劝阻。
对方始终挂着他未婚妻的名号,于情于理,他都该去看一看。
江上智出门而去,路上遇见云果果。
他蹲在太恒峰的路径上,像是特意在等江上智。见着他,眼睛一亮,云果果道:“江上哥哥要去挑战台吧,带上我一起,”
江上智冷淡拒绝:“不行,在师父允许之前,你好好呆在玄宗。”
云果果却是不管,上前一把抱住江上智耍赖道:“我不管,今日我一定要和你去,如若不然,你也别想去了。”
江上智本想用巧劲摆脱他,但看着他满脸的渴望之色,若真不带他去,怕要把太恒峰闹个天翻地覆,便道:“下不为例!”
云果果欢呼一声,两人便一起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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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台下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文宗的学子之外,武宗的人也来看热闹。毕竟乐正桑这个名字太响亮,武宗的修行者们,没有不拿玄宗最年轻的长老,太恒峰峰主,逐月公子江上智当崇拜对象的,无论是想要追赶他,超越他,还是想要拜入他门下,都不影响众人对他的向往。而这些人没有人不知道逐月公子的未婚妻叫乐正桑的。
而被大家关注的邱秋却很坦然,她依旧是素净淡雅的装扮,这样傲然挺立在挑战台上,仿若寒冬盛开的白梅,冰清玉洁,暗香疏影。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商门终于来人,领头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他穿着一件金丝铜钱纹袍子,腰间束着一根金镶玉腰带,胖胖的手指上带着金玉做的戒指,看着不像是教书育人的先生,更像是哪个有钱人家出来的老爷。
见到他,周边的学子主动分出一条路来,陆续有人喊道:“赵监丞来了。”
赵监丞走到挑战台下,抬眼看着台上的邱秋道:“这位姑娘,便是你要挑战我商门么?”
邱秋双掌交叠躬身拜了拜,方道:“桑略有拙见,愿向商门各位先生请教。”
赵监丞道:“如此,便按挑战台的规矩来吧。”
他话音落下,身后便走出来一人,来人兰芝玉树,俊朗非凡,一双星眸亮而有神。他一出来,就有学子道:“竟然是章先生,这位花神怕是要输惨了。”
旁边有人问:“这章先生是何许人也?”
学子道:“你可听过那句“拔一毛而利天下,然一毛不拔也,方是商之道。”的主张?”
那人惊讶道:“难道便是出自这位章先生之口?”
学子道:“然也!”
那人叹道:“此话虽有理,然太过自私了。”
章兰芝缓步踏上挑战台,朝邱秋拱手道:“商门章兰芝,应姑娘之战。”
邱秋听了他自报姓名,便知道此人是谁。商门几位先生的主张和著作她向官杰找来研究过。这位章兰芝著有《起商集》,其主张提出,贩商以利为先,方为商之根本,利从何处来,便到何处去,贩商者,有利可图方可做,若无利可图,就算拔一毛而利天下,我亦不拔也。
邱秋当时就觉得此人很有前世资本家的风范,她还以为对方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未想到却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男子。
邱秋回礼道:“知鱼居乐正桑拜过章先生。”
互相见完礼,章兰芝道:“姑娘远来是客,便先请吧。”
邱秋笑了笑:“既然如此,桑便冒犯了。章先生以为商之道,当为如何?”
章兰芝道:“当以逐利为本,利之所至,我等亦所至。”
邱秋又道:“章先生以为,商之道是为善还是为恶?”
章兰芝拧眉道:“逐利而已,哪里有善恶之分?”
邱秋笑道:“先生之观点,是小利而非大利,是小商而非大商,大商大利当以兼济天下为己任,则为大善。”
章兰芝嗤笑一声道:“从未听过商道还有兼济天下之能,那按姑娘所说,何为小商小利?何为大商大利?”
台下亦有学子道:“商道向来贪财逐利,事事以利益为先,哪里有什么大善,这位花神是在信口开河吧。”
还有人讥笑道:“这小娘子怕是连商道是什么都不知晓,才能说出这番言论来。”
邱秋美目在台下扫了一圈,见简玉衍和官杰略带担忧的目光,又见多日不见的云果果亦在台下,还看到了云果果身旁的江上智,这真的让她有些讶异了,未想到江上智竟然会来观看辩论。
听到章兰芝的询问,亦听到台下的讥笑声,邱秋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答道:“以个人之利为重,便是小利小商,以天下人之利为重,便是大利大商。小商之利不过贩履卖丝,赚些小钱,大商之利却能让天下人吃饱穿暖,免受饥寒之苦。”
章兰芝从未听过有人能把逐利的商道,说为兼济天下的根本,心头微震,问道:“何以见得?”
邱秋道:“一个城池盛产缫丝,却少米粟,另一个城池盛产米粟,却少缫丝。因而盛产缫丝的城民能穿暖却不能吃饱,而盛产米粟的城民能吃饱却不能穿暖。若两个城池互通商道,盛产缫丝的城池便能用缫丝换盛产米粟城池的米粟,这样一来,不是两个城池便都能吃饱穿暖了吗?这样的商道,是不是大商大利,因贩商而使两个城池之人免受饥寒之苦,是不是能被称为大善?”
“然,因通商道,盛产缫丝的城池并不会因饥饿向盛产米粟的城池开战,盛产米粟的城池也不会因为寒冷而向盛产缫丝的城池开战,以商之战,两城之民皆不受战争之苦,这不是大利大善,还有什么是呢?”
章兰芝倏地抬眸,眼神灼灼道:“好个以商止战!如姑娘所言,这治域安邦,还以贩商有关了?”
邱秋笑了笑:“那当然,若各大城主开辟商道,鼓励生产,互通有无,商道越盛,则城民越富,城民富了,自然仓禀足,知礼仪,强城邦。”
章兰芝沉默半晌,忽郑重朝邱秋行了个礼道:“姑娘所言甚是,我心服口服。”
此话一出,挑战台下一片哗然,竟未想到乐正桑真的能赢商门先生。
而更多的学子却是沉浸在邱秋那一番精彩的问答里,从未想过竟能如此理解商之一道。以商止战,以商安邦,这观点却是闻所未闻,以往说道商道众人想到的便是贪财逐利,不折手段,如今方知晓,原来商之一道,竟也是大善大利之道,竟也能让城民富强,安居乐业,少动干戈。
今日的辩论,旁听的学子们犹如被当头棒喝,看向台上清丽女子的目光亦变得尊重且佩服起来。
有学子当场向邱秋拜道:“……乐正先生所言,乃圣人之言也,我愿拜入先生名下,学商之道……”
台下的商门几位先生亦是心头大震,赵监丞道:“听姑娘这一席话,我等胜读十年书,姑娘请受我等一拜。”
几人郑重的朝邱秋拱手鞠躬而拜,邱秋忙侧身让开,笑话,她以微末之龄,挑战这些饱学之士本就够自大狂妄了,若受了他们这一拜,一个傲慢无礼的名声怕是跑不掉了。
邱秋忙道:“先生不必多礼,我亦不过有些浅薄粗见,能得几位先生认可,是我的荣幸。”
赵监丞道:“姑娘之言振聋发聩,若这都是浅薄之言,我等羞于见人了。”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姑娘赢了辩论,我等自会将今日之战昭告三域,宣扬姑娘之名。”
邱秋道:“先生误会了,我来此并非为扬名而来。”
见赵监丞等人疑惑的目光,邱秋笑道:“我一直仰慕文宗商门的风范,本是来自荐为先生的,但苦于无门,便想了这么个法子,还望几位先生不要怪罪才好。”
赵监丞一怔,继而抚掌大笑道:“姑娘之才,犹如日月灼灼,能得姑娘来我商门做先生,是我商门学子的大幸。”
邱秋知道此事成了,心中欢喜,面上亦带出几分喜意道:“如此,桑便多谢先生了。”
台下的学子亦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这一战皆大欢喜,除了输掉辩论的章兰芝,他深深看了邱秋一眼,眸中之色极为复杂。
邱秋自然不知晓他的想法,但商门出身的人向来心眼都不大,今日她算是踩着他扬名,怕是结下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