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把书递到楚荧手中,楚荧揉了揉眼睛,翻开书看了几行,只觉得太过高深了些,反倒更加催人困意了,便翻到封面看这是什么书。
《蝉子兵法》。
“怎么这是本兵法,也太没意思了些。”楚荧叹了口气,语气有几分嗔怪。
染梅在一旁笑着答:“少夫人可是忘了?先前少夫人便是经常看少爷最近在读的书,说是若是这样,有一天少爷来找夫人的时候才能有话说。”
听了染梅的话,楚荧这才想起,原来以前的她,嫁进秦府之后便被秦穆尧冷落,那时她总觉得是自己同秦穆尧说不上话,便向人打听秦穆尧平时都看些什么书,还寻了秦穆尧给家中寄来的信件,来誊抄他的书信。又尽心尽力,把家中的中馈打理得完美,认真孝敬公婆,只希望秦穆尧可以认可她一点点。
她曾经也敬他爱他,作为一位妻子,为了想得到夫君的一点青睐用尽了浑身解数。
只是人的感情从来便不是努力了就有结果,秦穆尧于她无意,他心中只有那位郡主,又怎会分一点目光给她。
在上一世断了腿又日日昏昏沉沉躺在榻上的日子里,楚荧唯一想明白的大概便是这个道理。
她累了。
她本就与秦穆尧无缘,对于永远不会回应自己的人,又何须勉强自己去做这些事呢。女人为了丈夫自以为做了那么多,到最后也不过是自己感动了自己、落在丈夫眼里的多此一举罢了。
不值得。
“就是,我们少夫人这么好,只有姑爷不懂。”素雪又想起今天自家姑娘在秦母那头听到的话,悄悄地红了眼眶,说,“少夫人之前只要得了空便临姑爷写过的帖,字里都是有几分像姑爷了……”
素雪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外边有敲门声,染梅去应门,走进来的正是秦母房中的嬷嬷。
“夫人那边提醒少夫人,这个月家中中馈的出入若是整理好了,便该给夫人送过去了。”嬷嬷进了屋,向着楚荧稍稍福了福身,开口说道,“夫人见少夫人这月比平常晚了好些日子还没送过去,怕少夫人给忘了。”
“是儿媳的不是了,染梅,把我书桌上整理好的账给嬷嬷拿过去。”楚荧淡淡地笑,唇色有一点苍白。才活过来不久,光忙着思索怎么才能同秦穆尧和离,赶快离开秦家,倒是忘记把账给秦母送过去了。说着又捧起茶杯给自己暖暖手,客气地同秦母身边的嬷嬷讲:
“儿媳自知自己能力不足,且近来身子不太爽利,怕是做不好管理中馈的事了,如今便将府里的账册子完璧归赵了,想来比我合适的人也不少。”
第6章 大意 更何况如今她还是完好无损地在这……
那位嬷嬷刚收起染梅递过去的整理好的账册子,便听到楚荧说要将管理家中中馈收支的活儿还回去,属实有些惊讶。
——家中的少爷不喜这位正妻,她管理这家中事务便相当于在这秦府中唯一的依仗了,再加之楚荧先前为了讨好秦母和秦穆尧,向来都做得周全,秦母也是乐得清闲。
怎这位少夫人就突然要将手中的权力还回去了呢?她可当真不担心往后那位淮恩郡主嫁进来后,她在这府中寸步难行不成。
嬷嬷思索着,又暗中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少夫人,脸上的苍白之色却是做不得假的,便只能答复道:“少夫人的话老奴会如实跟夫人说的,至于夫人如何决断,便就不是老奴能做主的了。”
楚荧浮起一抹笑,软软地冲嬷嬷说:“那就麻烦嬷嬷了。”
但为楚荧今日归还中馈的举动而惊讶的,又怎么只是那位嬷嬷呢,待送走嬷嬷后,素雪便走到楚荧身旁,半跪在贵妃榻边,急切地问:“姑娘怎么就把中馈这么心甘情愿地还回去了呢?姑娘现在可就是靠这些傍身在秦府中立足的呀。”
素雪身后,染梅却头一回唱了反调,说:“素雪,少夫人既然已经决定了,又怎么能轮得到我们这些下人置喙。”
又看见楚荧看向她,神色显得有些局促,赶忙道,“我只是觉得少夫人每日太辛苦了些,既然夫人都保证了了少夫人永远都是少爷的正妻,那少夫人又何须花那么多心思呢。”
染梅不知道楚荧准备同秦穆尧和离的事,明明清楚楚荧在家中唯一的实权便是中馈,却依旧劝她不用花太多心思。染梅道理说的不错,只是,却是不知道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讲的这番话。
明明是楚荧院子里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不应该不明白……但这般劝着楚荧放了手中实权、做个有名无实的主母,竟是不担心自己之后的日子难过么?
“染梅说得有道理。”楚荧收回看向染梅的目光,暗中思忖,却也并未戳穿染梅,指尖点了点身旁素雪的鼻尖,对素雪说,“在秦府中莫要叫我姑娘,坏了规矩。”
见楚荧认同她的说法,染梅的面上这才放心了几分。
“素雪,给我那寻个话本子来,不要兵法了,日后也不必再看了。”楚荧有几分懒洋洋地道,“染梅,把我先前寻的少爷的书信也都丢了吧,临的帖也一同烧了便是了。”
得了吩咐,染梅却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懒懒躺在贵妃榻上的楚荧,如今的少夫人当真是要破罐子破摔了?先前还为了能得少爷青眼费尽了力气,如今却又归还权力,又让把少爷的东西都烧了。
染梅依着楚荧的吩咐照做,收了摆在书桌上的那些笔墨,又去厨房里取晚饭,走在路上不禁暗暗叹了一声,心情有些复杂。如今的少夫人怕是越发地失势了,自己是少夫人院子里的人,将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楚荧接过素雪拿来的话本子,才翻了不到两页,眼皮便开始打架了,手里拿着的书也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又将快要睡着的楚荧惊醒。
“姑娘……”素雪蹲在楚荧的身边,染梅不在,又叫了楚荧姑娘,语气中有些担心。
楚荧伸手默了默素雪毛茸茸的头顶,缓缓说:“也不知怎的,最近身子总是不太爽利,每天倦怠得很……”话说着,眼便又快阖上了去,又强撑着睁开眼,看见素雪担忧的目光,捧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笑着说,“若不是姑爷从来没进过我的院子,我都怕是要以为自己怀了。”
今日染梅用金桔煮了红茶,又加了些冰糖,极是香甜。
“都这种时候了姑娘还有心情开玩笑。”素雪知道自家姑娘怕她担心,说,“自从姑娘从静山寺回来这些日子总是没什么精神,也甚少出院子了。”
“春困秋乏就是这样了。”楚荧没大在意,只当是时令作怪,再加之如今无心在秦府混出什么名堂,人便有了惰性。
“姑娘往年可从来没有这般过。”素雪接道。
听了这话,楚荧愣了愣,或许是前一世在病榻上半睡半醒昏昏沉沉躺了太多年,让她都忘记自己从前应该是什么样子了:“我从前当是什么样子?”
“从前姑娘每年春天都会约宋家小姐出去踏青的。要么就在家中练习舞蹈,说将来要给姑爷看……”
提到秦穆尧,素雪又倏地噤了声,没说下去。
然后看了看周围,微微犹豫一番,低声说,“我看姑娘精神头不大好,本早就想叫姑娘寻个大夫来府里看看了,但是染梅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同姑娘说。染梅说姑娘只不过是太操劳了,她多给姑娘做些补品就好了,只是身上倦怠。”
楚荧不由地捏紧手中的杯子,低头看向青白色瓷杯中橘色明亮却微微有些粘稠的茶汤,映出她一张有些苍白的面孔,只是茶汤微微泛起些波澜,将一张姣好的面孔模糊在了茶色中。
是楚荧的手在颤抖。
大意了。
是重活一世、一切都有了转机,眼前的平安麻痹了她,让她觉得只要在静山寺不要再遇到那场截杀,不用再失去双腿躺在床上过完余生,她就能安安稳稳等到自己和离,开始自己不一样的人生,自己面对一切都已经是游刃有余。
但是谁又能容得下她在秦府呢。更何况如今的她还是平平安安完好无损地在这里。
上一世她没了双腿,靠药石吊着用以延命,那时的她也是尽日昏昏沉沉,只以为喝了汤药的作用。如今,她虽是身上健全,却依旧是如当年那般无什么力气,只能每天呆在房中度日。
当年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日日来给她送饭的也是染梅,在她身边亲口告诉她秦穆尧正陪着江心的也是染梅。
之前她只以为染梅只是觉得她在府中不受秦穆尧青睐,趁她不在顺了些财物给自己谋条后路,便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染梅自己承认,现下想来,染梅图的不是钱,反倒可能是她的命。
半晌过后,她强撑着精神起了身子——她必须振作起来,在没有离开秦府之前,每一天都不过是在钢丝上行走。
“把这杯茶留下,再去小厨房里把染梅熬好的剩下的茶都收起来。”楚荧沉吟片刻,吩咐素雪,“明天把染梅打发出府采买,你再想办法去请个同秦府没什么交情的大夫过来。”
素雪瞪大了眼睛,用了好久才消化完楚荧这句话,染梅才进秦家就跟了楚荧了,二人在秦家一同服侍楚荧,她从未怀疑过染梅:“姑娘是怀疑,染、染……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