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确认的那个答案,来了。
楚荧将斗篷给面前的男子披上,语气淡淡:“穆尧公事辛劳,此行需得些时日,一路上莫要受凉。”
“怎的今日喊的是成婚前的称呼。”
秦穆尧听楚荧唤他“穆尧”,心中颇有些奇怪,自二人结婚之后楚荧向来是喊他夫君的。这才低下头来看面前的楚荧,目光落到她发上两支镶着珠子的步摇时候,微微皱起了眉。
“母亲也多有说过,你应当知道秦家向来家风勤俭,身为秦家长媳,莫要在吃穿用度上花这么多心思。”
却只听到楚荧兴致颇好地轻笑了两声,语气却是淡淡的,就连秦穆尧都觉得有些陌生:
“穆尧不必担心,这身行头都是我自己的嫁妆里带来的,未花上秦府一分。今日还要回楚府见父亲母亲,寻常在秦府里穿的衣服未免太过朴素了些,让我家里人瞧见不好。”
“说什么秦府,这般生分,这里不也是你家?”秦穆尧语气中有几分责备。
“到底是有区别的。”楚荧懒得解释,利落地收回替秦穆尧整理好衣领的手,“之前遣人同你说过,明日我要去静山寺给你和母亲祈福,应是会借宿上一晚。”
楚荧目光只冷冷对上秦穆尧的双眼,像是想看穿什么一般。
“嗯,我听说了。”秦穆尧回,声音中没什么异样。
楚荧心里流过一丝疑惑,她刻意在秦穆尧面前提起当年自己遭人算计摔断双腿的地方,想试探秦穆尧的态度。但看着秦穆尧这般平静的反应,秦穆尧像是对此事毫不之知情。
——那会是谁?
以往,自己的这位妻子看向他的时候,目光总是柔顺眷恋的,如今却是含着审视,秦穆尧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起来,最后只道,“我不在这些日子照顾好母亲,今日也替我问候一声岳父岳母。”
话里未提到楚荧一个字,而如今的楚荧,也不在意。她心知肚明,眼前这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不过是装给这个宅子里的人看的。
既然早已心灰意冷,楚荧再活一世,自然不愿守着秦家埋葬自己的后半生。她未跟人说过,今日她回楚府,便是想同家人商量同秦穆尧和离一事的。
这门亲事,她不要了。
——当然,就连秦穆尧也定是猜不到,他自以为自己这位从小仰慕自己、又向来规矩懂事的妻子,竟会生出主动同他和离的心思。
沉默着在宅子前站了片刻,两个人都很有默契,谁都没有提起,三个月后,秦府即将要办的另一场婚礼。
待秦穆尧策马离开,楚荧这才备车出了门。
日头上来了些,楚荧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忽然车夫猛地扯马的缰绳,马车剧烈地摇晃,楚荧差点摔下座儿去。
“怎么回事!”素雪掀开车帘问车夫。
“前面突然窜出来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小的也是避让不及。”
素雪蹙着眉,大声问:“何人这等无礼,见到秦将军府的马车也不知道避让。”
这一晃反倒是将楚荧晃醒了,伸手挑开车窗的帘子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架好气派的宝马雕车:车前两匹漂亮的白马,檀木质的车顶上镂着繁复的花样,车窗四周还镶了金丝嵌着玉石,连车帘都是上好的有暗纹的细纱,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正瞧着,对面马车上的人也是将帘子掀开,只看见生得一幅舒朗秀气好皮囊的男子,对着这边马车里坐着的楚荧展颜一笑,抱拳拱手,朗声道:“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那马车又驱车一路向前飞驰去了。
“这人真是好生无礼!”素雪气鼓鼓地对着楚荧说。
楚荧又怎么能不认识这位人物呢。这可不就是自己现在的夫君秦穆尧,三个月后将要迎娶的那位姑娘的兄长——江斜吗。
“罢了,接着走吧。”楚荧阖了帘子,让车夫接着赶车,又对素雪道,“对方是承阳候府的,就是那位的兄长。”
听了这话,素雪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那位——就是那个小贱人家的承阳候府?”
秦穆尧虽然娶了楚荧,但是心中装着的,却另有其人。那女子正是如今权势滔天的承阳候府的嫡女——江心。
江心出身富贵,是承阳候的嫡女,母亲是当今太后的表亲,姑母又是那位虽然早些年没了,但曾在宫里呼风唤雨的淑妃。故而江心小小年纪就被封为淮恩郡主。这般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人,竟会和秦穆尧这样一个已经娶过正妻的人定下婚事……
荧前世知道这事的时候也曾怀疑过,倒是后来发生了些趣事儿,才让她知道了其中的门道。
不过片刻,楚府便是到了。今日正逢休沐,秦穆尧虽是出去办事儿,但是楚家人今日都在府中。一家人见出嫁的女儿回来了,气氛登时便热闹起来了。
招呼着楚荧进了家中,母亲苏氏拉着女儿抹着眼泪嘘寒问暖,兄长楚鸣给楚荧讲自己在刑部做事儿时候的趣闻,父亲楚浩粗糙的大手里捧着那盏看起来反倒是显得有些娇小的茶杯,坐在一边儿憨笑着听母子三人谈笑。
“荧儿今日怎么突然回来看爹娘了。”苏氏揩净眼角的泪,笑着问道。
楚荧一时没有出声,半晌之后方才起身来,却是直直地跪在了苏氏和楚浩二人面前。
“女儿不孝,今日回来,是想同爹娘商量与秦穆尧和离之事。”
话音刚落,楚浩手中茶盅落在地上,碎了一地。苏氏先是一愣,又急得落了泪。跟楚荧一同回楚府的素雪也是才知道自家姑娘存了这个心思,惊讶地张大了口。
楚浩板着脸拉起跪在地上的楚荧起身,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问:“荧儿,这是怎么回事?”
楚荧看着父亲楚浩,平静开口:“父亲可知,秦穆尧又定下一桩婚事?三个月之后便成亲。”
“秦家小儿,放肆——”楚浩大手往身边的桌子上重重一拍,怒喝,“娶了我女儿这才不到半年,就想着纳妾了?”
苏氏拉着楚荧的手,焦急说:“荧儿,母亲知道穆尧要纳妾你不好受,但、但和离到底不是小事儿……荧儿可要再慎重些?”
苏氏这边话还没说完,楚浩就接上话:“秦远那条老狗和我定下婚事时候怎么说的?说会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荧儿,转头就给我女儿添堵?”
楚荧只将事情都说给家人听:“不是纳妾,是明媒正娶进秦家。”
“明媒正娶?放他娘的狗屁!老子怎么不知道天下还有这个理儿?”听了楚荧这话,楚浩更是怒火攻心,一拳砸在桌上,原本放着的瓷杯都震起来碎在了地上,“这竖子跟谁定的亲事?老子怎么不知道娶了正妻还能再明媒正娶一个?”
方才在一旁没出声的兄长楚鸣此刻才接上话:“我前些天从同僚那儿听了些风声,说承阳候府的那位淮恩郡主,绝食跟家里闹了三天,只为了要嫁到秦家……荧儿,此事可是真的?”
楚荧点头。
她知道秦穆尧第一次见江心,是在去年他刚从边疆打完胜仗回来,宫里的庆功宴上。那时楚荧陪同父亲进宫参加宴会,那日,她见着江心穿着一身热烈的红衣,头上插满了珠翠,浓妆艳抹,明艳动人。
宴会上,江心遥遥向秦穆尧敬了一盏酒,而秦穆尧愣了愣,也是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那时她以为自己和秦穆尧身上有婚约,不疑有他。却没想到这两人只是这一面,倒是情根深种,她这位名正言顺有婚约在身的正妻,反而成了两个人感情中间的绊脚石。
见楚荧点头,气得楚浩便朝楚鸣头顶呼了一掌:“逆子,既有这事儿怎么不早跟老子说?”
楚鸣疼得龇牙,却不敢喊疼:“父亲同秦将军当年一同出生入死,母亲又和秦夫人早年是闺中密友,承阳候府又是个高门贵户儿,当时听着只以为是无稽之谈,谁知道……”
话没说完,就被楚浩又呼了一掌。
“那……秦夫人知道这件事儿吗?”苏氏有些犹豫,问,“我和秦夫人自小相识,她怎么说?”
楚荧一五一十地答:“秦夫人说,就算淮恩郡主嫁进来,我永远是秦穆尧的正妻。”
苏氏脸色不好,却又强撑着挤出笑意:“既然秦夫人这么说,将来主母的位置肯定是荧儿的,那何必和穆尧和离呢?穆尧也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就……。”
楚荧又怎看不出母亲如今是强颜开解她,开口劝慰:“若是这门亲事在旁人眼中这般好,那让给别人就是。当年成亲时候,我们也不是高攀上秦家。”
“可你已经成亲了,若是就因为这个理由和离,日后怕是会担上善妒的名头……”看着女儿面上的神情,苏氏有些动摇,嗓音沙哑。
“母亲,此事我心意已决。”
楚荧回苏氏的话,抬起头,目光中是苏氏从未见过的沉静果决,
“我知母亲疼我,但荧儿虽身为女子,却也不能受这般羞辱,用贤惠大度去成全他人。”
第2章 叙旧 江斜也不置可否
听了楚荧方才的话,楚浩也是连连点头:
“一派胡言!什么叫善妒?我楚浩的宝贝女儿凭什么要忍受这些?赶快收拾东西回家,老子今天就替荧儿休了秦穆尧这个不要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