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前方埋伏凶恶,而他也马上就要去赴险,江斜却依旧穿着干净利落的衣裳,脑后高高扎着的马尾,又给人平添了几分少年英气。
江斜笑着看她,伸手,冲楚荧招了招,直到看到楚荧面上又绽出些笑意,这才又回过头去。
一如当年二人在京中长街之上初见的模样,江斜那时候坐着那架华丽的马车招摇过市,与楚荧的马车险些撞上。
那时候,江斜展颜一笑,冲楚荧拱了拱手,好一幅风流倜傥的模样,这才又转身离去。
楚荧忽然便觉得安心下来,江斜这个人,总是能让她无端觉得,她想信他。
“嫂子莫急,我哥说了,待他把前面的路探清就派人回来接嫂子过去。”林三站在楚荧一旁开了口,调侃,“还有些人手和物资暗中留在此处,江斜哥不会扔下嫂子的。”
楚荧嗔林三一眼,却也明白他是在宽慰她,不由得也轻松上些许。
“我哥说了,若是嫂子闲来无事,今日便在城中逛逛,我哥还悄悄塞给我些银子,说今日不陪着嫂子不花完这些,便要撤了我的活儿。”
说着,林三果真从兜里掏出一个石青色的荷包,打开来,倒出白亮亮的碎银,捧在手里给楚荧看。
楚荧看着林三手中的银子,数目也不算少,不由地失笑——江斜便是存了心地叫林三带他吃吃玩玩散心,生怕她闲下来挂念他。
林三把荷包放到楚荧手里:“嫂子今日便好好休息一日吧,我哥做事向来心中有数,既是答应了嫂子,也定不会食言的。”
都到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了,他却总是莫名能让她安心下来。
就如江斜从来不对她有疑一般,她也应当信他。
楚荧笑着收下了手中的荷包:“我也不能白费了你哥这番心思,自然也不能让你哥为难了你。”
“主子,嫂子他们回去了。”一旁的侍卫一五一十地汇报。
江斜这才放下心来。他当然不敢多看,只怕自己多看一眼站在城楼上的楚荧,自己就会在打斗时候更惜命上一分。
——身边多了个等着自己回去的小姑娘,果然会影响人出剑的速度。
“大家继续向前赶路,我去检查一下队尾。”
不过多久便到了山脚,江斜依旧是像往常一般带队,无人生疑,只点头应下。
侍卫一如往常留在最前面,而江斜却是借着检点的名头,悄然混到队尾,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自己的人,从复杂隐蔽的丛林处摸进了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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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楚荧拜访的是李城县令的妻子,她这回来李城,虽是未带多少行装,却还是以防万一,带了几根珠钗首饰,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楚荧伸手,将一副翠得似是能滴出水来的小巧碧玉耳珰放在淡粉色的绢帕上,放在县令夫人面前。
县令夫人看着清瘦,年纪虽已过了三十,但是生得慈眉善目,柳眉弯弯,面庞柔和,令人心生好感。
李城的县令为人耿直,做官清廉,夫人自然也是颇有几分县令的正直,甚少收下旁人送来的礼。但是女子总是对美好的珠玉无甚抵抗,虽是不由地多看了两眼,却还是摇了摇头。
楚荧前世在秦府磋磨许久,看惯了秦府人的脸色,自然是极会察言观色,道:“夫人不必客气,如今是我夫君借了大人的方便,妾身也不过是代夫君表达上些谢意罢了。”
昨天下午,众人到了李城时候,江斜便同县令说好,只趁夜悄悄卸了几车的粮下来。
听楚荧这般说,县令夫人才收下了楚荧送来的这对儿耳珰,开门见山地问:“世子夫人今日登门寻我,可是有事?”
“夫人也应当听说了,前些日子西北遭遇雪灾。”
“这些日子也是见了数十灾民,皆是务农的,看着凄惨。李城本不大,粮库也算不上多充盈,难以再安置灾民,只能提供上几日的粥饭罢了。”县令夫人神色中有些哀伤,“如今世道不公,朝廷竟也能放着不管……”
县令夫人慈心救人是真的,话中带着的对朝廷淡淡的不满也是真的。
楚荧看着面前的县令夫人,缓缓道:“夫人可知,北境官府腐败,应当是私下里扣下了不少朝廷送去赈灾的粮食……”
县令夫人愣了愣,忙问:“竟有此事?”
“夫人应当记得,去年朝廷便派人提早送了东西过去,应当也是路过了此处的。”
县令夫人点头,李城是前往西北的必经之路,夫君身为县官,她对这些事情也是有所耳闻。
“不怕夫人笑话,妾身这次前来李城时候,路上曾遭流民打劫。”楚荧笑着道,“身旁跟着人,倒是无碍,但是妾身在询问时候,听闻北地官府竟对这些平民百姓说朝廷不管不顾,从未送物资过去,而坊间黑市,则一夜之间流通起了大量价格高了近五成的粮食。”
“天灾无情,能用高价买得起粮的人,自然咬咬牙什么都不会说……但是真正靠天吃饭、被雪灾影响了耕种、又无钱去换吃食的农人只能怪罪朝廷目无百姓。如今这般民怨载道,地方官府又如此煽动百姓情绪,而没了生计的流民们又无家可归、只能向旁的地方流亡求生……”
说着,楚荧如蝶翼般的睫毛沉了沉,而从楚荧的话语间,县令夫人也是渐渐听出了些不对来。
就连她这般靠朝廷吃饭的官员家眷,听了流民的那些经历,都会心生怜悯,哀叹一句朝廷不公,更别说旁人了……也不知如今那些被北地官府蒙蔽了的百姓,究竟积累了多少对朝廷的怨恨。
但是这般细想……
——地方的官府吃的本也是朝廷的饭,又为何要煽动百姓的情绪,让百姓怨恨当今的朝廷?
这么一想,县令夫人便品出了些怪异的味道,惊得微微长大了口:
“莫非……!”
“夫人莫急。”楚荧却是摇了摇头,止住了县令夫人嘴边的话来。
“方才是我失态了。”县令夫人也很快冷静下来,她的丈夫如今为官,她自然也知道哪些话当讲,哪些话不能乱猜。
“妾身的夫君如今便是奉朝廷之命,前往孙城,彻查此事。”楚荧平静道,“妾身在京中经营慈善坊,若是到了京城的灾民,妾身的慈善坊自会妥善安置。但之后李城应当还会再流浪来大量的灾民,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如何能好好安置这些灾民。”
看着面前真诚的楚荧,县令夫人反应倒也快:“听世子夫人的口气,想来应当是已有主意。我夫君为官这么些年,向来爱民,只要对百姓有益,世子夫人尽管吩咐便是——一会儿我夫君应当便快回来了。”
楚荧舒了一口气:“那便麻烦夫人了,妾身之后就派人来与县令大人商议。”
顿了顿,县令夫人像是想起些什么似的,随口向楚荧问道:“……世子夫人之后也会前往孙城吗?”
“正是。”楚荧不知县令夫人何意。
“世子夫人慈心,又同身为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妾身可能拜托夫人替我打听一人?”县令夫人犹豫着开口问。
“不知夫人想打听何人?”
“七年前……我曾在流放往孙城的囚队中救过一女子。那女子模样看着并不像犯人,却混在囚队之中一路走到了李城。当时那女子浑身是血,昏倒在了城门前,我恰好路过,便救下了她。后来请了大夫,发现这女子竟是才生产完,还没出半月。”
县令夫人皱了眉,又说,
“那女子似是躲什么人般,才喝了一副药,身子勉强能站起来走路,便从我这儿请辞离开,继续逃命,只说怕京中有人来追杀她……”
事情已是过了许久,很多细节县令夫人已是回忆不起来,“那年我才陪同夫君来李城不久,不过是身为女子,又同为人母,忆起此事有些在意罢了,只想看看这女子如今可还活着。”
县令夫人看着面善,楚荧倒也能明白,连忙应下:“夫人慈心,妾身到了李城后也尽力去找。”
“那女子身子弱,怕是凶多吉少,若是寻不到,那也是造化了,世子夫人也不必太过强求。”县令夫人笑着叹道,又忆起些什么,“时间过得太久,妾身也已记不清……只记得,那女子不肯多说,问起来,只说让我叫她兰姐儿。”
楚荧虽是答应,但暗中却是有些疑惑。
县令夫人托她打听的本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可是听了县令夫人讲的这般际遇,楚荧又心中觉得似是有些怪异……
一个才生产完的女子,又怎会被人追杀一路逃亡?也不知其中是否有些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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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安静,老树横生,一路往北,这样的荒山中更是有几分阴森。日光落在林间,自树杈间落下,投下沉沉树影,偶尔有几声鸟啼的声音。
江斜携十名功夫上好的护卫进山,又身着暗色衣衫,一举一动皆是小心谨慎,无人发现。
脚步沾过地面,短衣袖角无声地浮动,风自鬓角发丝上掠过,身影浮动间却是无声。
江斜幼时顽劣,却依旧是被江毅拎着练出来的,那场变故之后,江斜转性,对于自己更是刻苦许多,能自己养出暗卫队伍的人,自身却比护卫们更要出色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