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你不要与陛下抢人,否则你就是第二个邹曲临。”
韩澈不以为意,只仰头撑住石桌,抬头望月:“生命是□□,一圈又一圈的循环。你怎知第二个邹曲临不是他?”
此言,乃大不韪。
昭云嗤笑,切中肯綮:“你我行我素可以,若牵连到六小姐,纵使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你赔。”
韩澈望着他离开,眼中勾起一抹笑意:“我不够赔,自有人赔。”
原本欲径直离开,待昭云趁着夜色飞掠过一排排屋顶,却忽被蒙蒙黑中的一点明亮吸引。
他停于树上,拨开渐渐凋零的枝叶,透过那四四方方的小窗户,瞧见佟杉姗独自在厨房中忙碌。
香甜的烹饪气息从窗内飘来,软了他的心。
此时正值寅时一刻,弱柳扶风的佟杉姗为何如此早起?
他定睛看去,方发现她柔弱的身子蹲在炉灶前,因不想吵醒秋叶,如今正学着如何点火。
“咳咳……咳咳咳……”佟杉姗被呛了一口烟,黑着脸转身而来,展开雪白的手臂,将窗户开得大些。
“昭云?”她一眼就望见了他,自从圣上提亲后,得知环纡就是当今圣上,佟杉姗对佟陆陆身边的事也见怪不怪了。
料到他是路过,佟杉姗抱歉道:“抱歉,呛到你了吗?”
多么温柔的人啊。
昭云眸光微闪,摇摇头:“这么晚,三小姐在做什么?”
佟杉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略带一丝凄切:“我……我想给曲临做点点心。寺庙里的伙食他一定吃不习惯,但僧人们起得又早……”
如此伤心凄恻却又温婉的人儿,叫谁看了都会心疼。
饶是常年当杀手、暗卫的昭云,此时也不免感到她的孱弱。
“我……帮你吧。”他一跃入窗,稳当立在飘香的厨房中。
走到炉灶边,接过扇子,他非常熟稔地生火:“火够么?”
佟杉姗微愣,欣喜地点头:“嗯,够。你怎的如此娴熟?”
“从前在青渊寺时,每每均要自己生火做饭……这些事,陛下比我熟练多了。”提及此,昭云略感沉窒。
蓝衣的儿郎稳住火,放下老旧的麦秸扇。
靠于墙边,昭云的目光紧跟着盈盈忙活的身影,不禁吞咽几回。
“为何执着?”
佟杉姗未停下忙碌,她摘除一副茶具洗净,为昭云沏上一杯温热的茶:“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知道,但凡你心底有一点希望,便将执着揪得紧紧的,放手,是那么难。”
昭云面露动容,他于一旁的铜盆中洗净手,加入了她的忙碌。
“看你这手法,便知你厨艺甚好。”
面色绯红,大男孩轻咳一声,将捏好的果子放好:“丑死了……”
“无妨,第一次做已经很好了,你且没见过陆陆的作品,当年,把全家上下都吃地腹痛难忍。”
六小姐真可怕……
昭云面色微烫,心书乱翻,只埋头细细做来,一丝不苟。
待到卯时二刻,二人方大功告成,一盘盘鲜妍的果子蒸蒸出炉。
“昭云,你且带些在身上吧,饿了就吃一点。”
他望着她言笑晏晏的脸,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投进来,照亮了她清透的面颊。
勾唇笑了,他接过篾篮:“好,多谢。”
正崇殿内,白盏辛穿戴好朝服,放察觉到昭云的归来。
“昭云,为何如今方归?”
昭云狠狠咽下嘴里的果子,差点被噎住:“六小姐无碍。”
白盏辛轻挑眉梢:“朕问你,为何如今方归。”
“陛下赎罪……”抬起眸子,他嘴角尚沾有一点甜面,“昭云……只是路上帮了个人……一个很好的人……”
第32章 放长线,钓大鱼
烛影摇红,天气转寒。天胜寺的金刚阁中,燃烧着一排火红。
邹曲临紧盯着佻挞的烛火,一丝喟叹从他口中逸出。
圣上与静娴郡主的婚事定于盛瑞二年六月六,众人都赞道这是个大日子,因佟六小姐,与当今圣上,皆是此日生辰。
喜上加喜,陛下下令,婚礼前后,朝野上下轮番休沐三日,万民齐贺。
青灯古佛前,凝然不动的沉思者敲着木鱼,一声复一声。
“咳——”
哄!
他猛地垂下头,双手重重砸在干净如镜的地板。冷汗滴落,扭曲了佛像的倒影。
佟陆陆那日的话宛若魔音,一遍一遍回荡在他的脑海。
他一连敲了这么久的木鱼,念了这么久的佛经,翻译了成堆成堆的梵文竹简,却为何,还如此愤怒。
因为她戳痛了她,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情分,她终究还是看穿了他,将他心底的不堪一点一点剥开来,呈现在阳光之下。
她说得不错,但他的修养一遍遍强调,他不是那样的。
是,他是在不停的逃避,不停地找理由。但这一切的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他现今,究竟要怎么做?
若当真春闱殿试,即便白盏辛不顾前嫌,他打从心底也无法为他效忠,遑论面对二人未来的琴瑟和鸣。
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要等,等一个机会。
他与白盏辛,太过矛盾,不得相融。
吱呀
堂门开了。
一豆灯火幽幽飘入,彼时已神志不清的邹曲临回过头,瞅见一个身形娇俏的人儿。
他即刻起身,视野死角发暗,双腿发软,却疯狂地往门口而去。
紧攥着那人的肩膀,他唤了一声:“陆陆?”
那人不禁痛呼,声音娇柔。
待邹曲临的视线逐渐清晰,他方睹清眼前人,那么的楚楚可怜,那么的软软糯糯:“三小姐……抱歉,是思空唐突了。”
如今他法号思空,再也不是之前的邹曲临。
“无妨。”分明方才疼得眼泪都落了下来,佟杉姗挤出一抹笑,“思空师傅……杉姗今日,是来找思空师傅解惑……”
赭墙香饰间,邹曲临隐约望向她如水的眸子,那些天光云影的往事从他心头划过,顿觉惭愧。
他自己的事尚且都不能解决,何来为她解惑之说?
佟杉姗垂下头,轻柔问:“思空师傅,会还俗否?”
邹曲临手里捏着佛珠,却像一艘无帆的舟,在红尘孽浪里缓缓沉堕,陷入万劫不复之境。陆陆说的没错,他每每总是口头的拒绝,行动上的确从未拒绝过佟杉姗。
但是为什么,他不知道,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总能让他心软。
“不会……”手头的佛珠转得越发快,他说话渐渐没了底气,只想逃离她。
“思空师傅,会破戒否?”
紧咬牙关,邹曲临紧拧青郁的眉毛:“不会。”
佟杉姗捏着食盒的指节苍白,缅邈的情思汇成一腔呜咽:“既如此,杉姗明白了。”
“阿弥陀佛,如此纠葛,毫无意义。”邹曲临自知没资格说这句话。
他将门再推开些,俯身道:“三小姐请回吧。”
“打扰了。”将食盒放下,佟杉姗略微行礼,方转身而去。
行至天胜寺门前的一片竹林,佟杉姗终不堪心里的重负,跪坐在地上。她扶着翠油油的竹子,拒绝秋叶的搀扶,拽起裙子,一点一点独自站起来。
她望着天空,那轮明月隐匿在乌云间,再未显现。
两行清泪顺着白净通透的面庞滑下,她再次拒绝秋叶的帕子,用袖子擦擦干。昂起头,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回佟府。
是时候,学会放手。
杉姗,要爱自己,要学会,爱自己啊。
……
燕王府与佟府缔结完成。
燕王府下聘佟府二小姐佟钟儿,佟萧经过深思熟虑,实际上是承不住佟钟儿软磨硬泡以及“分家”式闹腾,最终接受燕肇祯的聘礼。二人的婚事,则定于盛瑞二年的春日。
佟萧那一刻才不由感叹,三个女儿到了这年纪,竟然没一个让他省心。
这日一早,“喜气洋洋”的燕王便载车前往天胜寺,拜佛烧香,亦岂运昌。
他的雄鹰,惊飞了满树雀喧。他迈着步子,踏破了一墀苍藓,在诚心拜了数尊佛像后,转而来到邹曲临所在的后堂。
“没想到,思空大师竟在此做法。”他满面哑然,意味深长道,“今日也是巧,我府上新来的小厮,似乎和思空大师相识,此良辰煦日,你二人正可在此长叙。”
邹曲临睁开眼,望见他身后畏畏缩缩的少年,双眸蒙上一层水雾:“小仓?”
小仓连忙行了个大礼,鼻涕眼泪一把抓。
砰砰砰。
他磕头数声,方跪着挪到邹曲临脚边,拽住他的袈裟:“公子……当初,您拒不归附,于是邹家便被抄了,邹府所有的人,都被赶走,有家的落魄着回去,无家的只得找新主子。虽然佟府心善,收留了一部分人,但……邹王府那么多人,总有些年迈的……都……都没人收留,于那个冬日,在街上活活冻死了……”
他说得声泪俱下,邹曲临如今又如此落拓,心内何尝不是在滴血。
他只知道佟陆陆,满心都是佟陆陆,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还牵连了一大帮人。
不……不是陆陆的错……是白盏辛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