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一切种种,都是他的作为。
“好在,小仓被燕王殿下收留,燕王殿下知道了此事,也把还未冻死的、无家可归的老仆都召回燕王府中……还厚葬了张叔……李叔……”
抽泣着,只言片语中,小仓表现出对燕肇祯无尽地感激。
燕肇祯上前,扶起小仓,意味蕴藉地说:“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噗通
邹曲临跪下,言念及此,泪下三钵头:“我邹曲临,替邹府众人,多谢燕王。”
“不必言谢……”燕王旋即扶住他,目光惋惜,“我只是做些力作能及之事罢了……只可惜……未能与你殿试相见。思空法师,快快请起吧。”
当日,直到日上三竿,燕肇祯方离开天胜寺。
晃荡的马车中,他放下轿帘,方才的一应温柔,统统消散。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并不困难。
饶是当今圣上,当初也要靠他才能举旗而战。
只是他没想到,白盏辛竟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轻捏翠玉扳指,他勾唇轻笑。
没关系,谁也不能阻拦他。
邹曲临……
虽为极强的钓者,但这条大鱼,须得放很长很结实的线来钓。
马车行使至檐角相连的小街,穿越中央大街来到西市,车夫忽然按辔停车,引起车内之人的不满。
他掀起一旁的车帘:“何事?”
随行的小仓道:“是解语楼,今晚设百花宴,此时正由蝶风姑娘在廊上一舞,引得众人驻足,因而前路被堵。”
蝶风?
他淡淡瞥去,只见解语楼上,一风情女子身着华丽的舞裙翩翩起舞。霎时间,仿佛春暖花开,明光晓映,天地都被这浓浓的情意所掩盖。
燕肇祯思索回忆,方记起曾于破皇城那晚,与此女子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她与佟陆陆正于海棠阁独处。
“小仓,以‘甄公子’的名义出钱,无论砸多少黄金,也要买下蝶风姑娘的这一晚。”
“是。”
佟陆陆这条奇形怪状的深海鱼,他尚且没有把握能钓到。
既如此,就从她身边的人入手。
当晚,解语楼举行百花宴,与一楼中央设一高约半身的圆台,由解语楼的姑娘们一展才艺。
于圆台一旁,设有一长条木板,上挂姑娘们的花名,待姑娘表演完毕,便由看官喊价,价高者得。
如此活动,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几乎不在一楼露面的红牌儿,蝶风。
解语楼并不常办百花宴,只因尽年来,京城乃至整个国土并不太平。如今安稳下来,自然要娱乐一番,让长期心弦紧绷的达官贵人们解解闷。
上一次百花宴,蝶风的得主,还是当年的邹世子。
邹世子、蝶风、佟六小姐三人对坐彻夜的奇异传奇,如今再次被翻将出来,却显得物是人非。
蝶风姑娘正值绮年玉貌,珠翠环绕间,她自打玉足踏上了圆台,便吸引万千目光。
千娇百媚,滴粉搓酥,一身华美紫纱的舞裙摇曳出美丽的弧度,待蝶风姑娘一站定,与解语楼绚漫的色彩相映,成为一道人间至美的风景。
一舞翩然,蝶风姑娘的花魁称号果真名副其实。
小仓与燕肇祯坐于上好的三楼隔间,从镂空雕花木窗往外探得独好风景。
燕肇祯狡黠的目光向对面望去,正瞥见陪友人而来的玉满堂老板,富商马文清。
实则马文清也是个人物,当初同届的殿试上,探花为礼部尚书周大人,状元乃佟丞相佟萧,而马文清,则是榜眼。
他因对明帝不满弃文从商之事,燕肇祯也有所耳闻。
看来,今天运气好的话,能钓到两条鱼。
小仓以“甄公子”的名号,出阁叫价,最终以五十两黄金拔得头筹,于众京城纨绔子弟手中,夺得蝶风此次珍贵的侍奉机会。
燕肇祯起身,勾唇轻笑。
蝶风姑娘所住,为解语楼海棠阁,彼时燕肇祯带着随从踏步而来,命人留在身后,独自进入。
熏香袅袅,佳人倚坐。
他缓缓上前,于那圆桌边坐下,任由美人沏茶。
“蝶风姑娘安。”他挂上一脸暖心的笑,温柔道。
“甄公子?依蝶风看,是燕王殿下吧。”蝶风的话令他些微诧异。
燕肇祯勾唇,不由赞叹:“蝶风姑娘每日阅人无数,竟还记得本王,实属不易。”
“殿下英姿勃勃,岂乃常人之辈,蝶风自铭记在心。”她不受干扰,只将手中茶杯轻放他面前,起身盈盈而来,坐于他腿上。
“燕王殿下,看来今日是打算只和蝶风促膝长谈了?谈谈谁好呢……”她微顿,水葱样的手指拂过他的面颊,咯咯笑道,“殿下是不是想谈谈,佟六小姐?”
燕肇祯轻虚双眸,再次将蝶风打量一番。
有趣,看来这个花魁,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
且说马文青自开了玉满堂,富可敌国,却单身了三十多年,也没见娶个老婆。
年轻的时候,有不少人舔着脸来给他说媒,如今到了这年纪,人家反而怀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
整整几十年没被催过婚的马文青,刚陪着好友参加完解语楼的百花宴,方踏入玉满堂半步,竟被一个小侍默默请去了。
待他来到隔壁“十里香”的隔间内,方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从来没踏入过政坛的马文青,自然不知他是谁。
“请坐。”对方倒是很客气。
马文青静坐后,便听对方自称“甄公子”,随后打太极似的说了些许话,在他看来都是绕弯子,重点是,别人想让他回归政坛,好处除了高位以外,竟然还要将某家千金许配给他。
嘿哟,这么好的事,落到他这老不死的头上?
且不说不为五斗米折腰,他如今是首屈一指的富商,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和区区官位折腰?
讲白了就是,老子我赚钱赚得太快乐,不想做官了。
于是,马文青回绝了他,也不怕得罪他,潇洒地昂着头就走了。
事情还没完,第二天,佟府家的六小姐竟然来了。
嘿哟,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前六小姐除了被迫出门会同茗儿来此溜达一圈外,可万万不会踏入他这玉满堂的。
佟陆陆一到玉满堂,便被人齐刷刷暗地里偷着看。不自在地逛了一圈,她走到一柜台前,瞧上一极美的白玉簪。
“准皇后”来了,必须得马文青亲自迎接啊,于是他硬着头皮走过去:“静娴郡主来了。”
“马桶脸叔叔!”佟陆陆抬起明媚的脸,用极其天真的表情叫他,“这个簪子什么价?”
马文青骄傲的扬起头:“此乃我镇店之宝,雪山白玉簪,价值连城呐。”
价值连城?好了,买不起,贫穷使人理智。
佟陆陆轻哼一声,马上掉脸就走。
这簪子放在这多少年了也没人买得起,但别人买不起,“准皇后”还买不起吗?
马文青立刻上前,搓着手嬉笑:“静娴郡主哪可能买不起呢?”
佟陆陆嘿嘿笑着转过头,趴在柜台上撑着小脑袋:“马桶脸叔叔,这簪子如此昂贵,咱们借一步商讨呗?”
于是,马文青莫名其妙就被安排上了。
于包间里面和佟陆陆对坐,他扫了眼她身后那瘦弱的春枝,有瞥了眼她身旁痞里痞气的瘦小伙,觉得安全方道:“六小姐,莫不是要砍价?依我说……八百两黄金,不得少了。”
佟陆陆嬉笑着把簪子推到一边,猥琐地盯着马文青:“马桶脸叔叔呀,要不要考虑,重回仕途呀?”
原来,自从燕肇祯突然下聘佟钟儿,佟陆陆就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
她端起“保命宝典”看了一遍又一遍,决心无论如何,先从预防入手。
而这第一步,就是拔掉燕肇祯八年来养出的羽毛。
从前,她觉得那乖戾皇帝是个反派,故而早挂早超生。但如今时局与立场不一样了,再反观《东秦》,她方意识到,《东秦》中一应正派,如今看来,其实都是白盏辛将来要面临的敌人。
这其中的人物佟陆陆虽然记得不真切,但有些名字还是眼熟的。
比如,马文青。
对于这种书中的路人甲,佟陆陆自然不记得他是怎么被收归的,但她知道要先发制人,于是决心替白盏辛走第一步棋:拿下马文青。
燕肇祯会用什么手段佟陆陆不知道,但她手里捏着马文青的一个小尾巴。
嘿哟,马文青真是想不到,他从商这么多年无人问津,如今“一开张”,生意就这么好,走到人生巅峰了?
但人都是有惰性的,马文青从商这么多年早有成就,每天数金锭数得乐呵,还真是不想再踏入朝堂了。
更何况如今殿上之人,比明威更加可怖。
“多谢郡主提点,马某老了,没有此等心思了。”
佟陆陆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她摇头晃脑加砝码:“给你个大官儿~”
“不了不了。”
“给你个老婆~”
“不了不了~”
“茗儿哟~”
“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