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无人,佟陆陆便侧躺上去。
水中鱼儿泼喇喇地游,她且观了一会子风景,又因昨夜未眠,渐渐的瞌睡虫上脑,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睡,足足两个时辰。
“匈奴来势汹汹,魏宁虽抵挡住一时,但非长治久安之法,陛下还需早做裁决。”佟萧等一众大臣跟着白盏辛从正殿鱼贯而出,穿越御花园,依然谈论着政事。
“如今战争方歇,再开战恐会不利,还是先以金帛求和,再从长计议。”苏大人频频点头。
领头的白盏辛忽顿住脚步,余光瞥向隐蔽之处,闪出微光。
“不如联合东突厥,将匈奴一网打尽。”
“不然不然,东突厥一直阴奉阳违,并非善类。”
臣子们讨论的声音愈发大,白盏辛微微抬手,众臣旋即垂首噤声。
“派使前去匈奴求和,东秦需要养精蓄锐。待国力昌盛,再做定夺。”他淡淡道,复摆摆手,“都下去吧,从御花园西门出去。”
御花园西门?咱们不是才从那儿过来吗,复返绕到宫门岂不要多走半个时辰?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多言,只诺诺退下。
黑金龙袍的横澜扫过簇簇繁花,白盏辛离开石头路,轻脚踏绿,穿过曲曲折折的花卉,望见那石墩上熟睡的人。
……她竟在这儿也能睡。
他嗤笑着,面容濯濯。一阵风似的,他忽伸手,于她耳边紧紧握住,逮到一只蚊虫。
不知是驱蚊香露撒的不够,还是她实在是秀色可餐。
目光向下,她手里攥着的那株寻常无奇的狗尾巴草,都快被她捏焉了。
他蹲下身,观察一番,思索着要怎么从她手里拯救那株草。
将她白皙的手指一根根轻轻掰开,他悄悄拿走那株狗尾巴草,望着她的手怔怔出神。
是了,小福生提了一嘴,说今日长宁宫办有斗百草,广邀京城名门望族之女。
这就是她带过来的特殊品种?
嫌弃地轻挑眉梢,他抬起头,视线正与她侧趴在石头上的脸平齐。
风徐徐,御花园静静的,就连潭中锦鲤都不翻跃了。
心头缺了一块,总是在见到她方填满,这种感觉让他尤为难受。
小心翼翼地,他捏住她的微微汗湿的手心,拇指不住地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一遍又一遍。她袖子上沾的泥巴均干成了块,他轻轻地捏,静静地望,只这样,竟觉得心头满满的,愉悦极了。
“环纡……”做了噩梦似的,佟陆陆忽嘟嘟囔囔。
听她唤他,他万分欣喜,只凑过去,想听得真切,便听得一句:“你大爷的……吃粑粑……”
白盏辛脸一黑,只太阳穴一抽,便低头在脚边寻找什么。
沾一手泥,他在她脸上画了六道胡须,好似做了天大的狠事。冷笑着起身,拿着那株狗尾巴草,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福生!”回到天云殿,白盏辛气急败坏坐下,唤来贴身小太监,“将这株草栽到盆里,放在朕的桌头。”
小福生应着接过,入眼却是一株街上处处可见的狗尾巴草,满脑袋不解。
“昭云!”
“在。”
手中还有她的温度,思及此,白盏辛忽又气消了不少。他望着堆积如山的奏折,略皱眉问:“佟家最近有何动作?”
迟疑了一阵,昭云支支吾吾:“嗯……回禀陛下,佟丞相收留了邹曲临。”
那他们,岂不是同一屋檐下?
火气蹭蹭蹭又涨,白盏辛紧咬牙,不甘落后似的,冷哼一声。
他左右踱步,捏着下巴,郑重思索,像在排日子:“后日晚……”
“后日晚陛下不是要与国子监商讨科举试题一事?”
“那五日后……”
“五日后陛下不是要与九卿制定律法?”
“那就十日后……”
“十日后陛下不是要——”
话未说完,迎上白盏辛悻悻的目光,昭云连忙住嘴,头低了又低。
“十日后,晚,订解语楼。”
“是。”
第25章 到底是谁看谁不顺眼
燕肇祯为何要反?
因为《东秦》中的白盏辛为人暴虐、残忍,律法严厉到在大街上挖鼻孔都会被绞死,是个实实在在的暴君。
但如今看来,这家伙除了性格乖戾说话不讨喜外,为君之道无可指摘。
佟陆陆不解,她淡定地顶着一脸泥胡须回来后,抱着“保命宝典”研究了许多天,也没个定论。
且如今,邹曲临与佟杉姗毫无进展,让她越发心慌意乱。
这本书,莫不是在骗她?
“烦啊。”她心中焦躁,嘴上喋喋不休。
挠挠头,一股长久以来的、严肃的不安漫上佟陆陆的心头,她揽起一旁的小镜子,砸吧砸吧嘴:最近头发掉得越发多了,发际线好像也上去不少……
都怪环纡!
惰性使然,即便是研究剧情发展,佟陆陆依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毕竟想破了小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又过了几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佟陆陆顶着高高的白日头,依约和韩澈前往城边荒庙,探望那些可怜的孩子们。
与初见时相比,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且都过上了卖艺的生活,好歹能养活自己。
韩澈嬉笑着与孩子们玩耍,佟陆陆就待在一旁当裁判,教他们玩“老鹰捉小鸡”。春枝则坐在一旁,为孩子们缝补缝补衣裳,一派贤妻良母的模样。
“姐姐,那日,邹曲临来找你,你不在。”时至今日,韩澈方将此事告知佟陆陆。
他坐在寺内墙角的蒲团上盘着腿,薄唇勾出一弯嬉笑,“我只与他说了一句话,你且没看见他的脸,惨白惨白的。”
“什么话?”
提及邹曲临,佟陆陆就头疼。自他入住佟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害她连夏至院的门都很少出,晚饭也是在自个儿房间解决。
她随手捞过带来个苹果,啃得起劲,思绪却早就飘到九霄云外。
韩澈起身拍拍屁股,一手撑住身旁布满蛛网的佛像,大拇指轻蹭过鼻尖,嘚瑟道:“我说:我是夏至院现在唯一的男人!”
这话没毛病。
佟陆陆点点头,复摇摇头,学着他靠住石像,压低声音,不禁要戏耍他一番:“阿澈,既然是夏至院唯一的男人,就要撑起半边天啊。”
闻言,韩澈一愣,笑容凝在面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惘惘。
“喂,你怎么了?”佟陆陆轻戳他的肩,嗤笑道,“我开玩笑的,夏至院哪轮得到你养,干嘛这么苦大仇深的。”
“邹曲临不够格,”他忽正经起来,吓了佟陆陆一跳,“不是他地位不够,是他这个人不够,人生且不能这么一蹶不振。”
这家伙,突然间胡扯什么鸡汤?
佟陆陆后退一步,将苹果的最后一口咬尽,只见他嬉皮笑脸起来,死乞白赖道:“姐姐与我闯荡江湖,亦是不错。如何?姐姐,闯荡江湖去吧。”
她轻敲他的头:“不错你个大头!”
“小姐!”
彼时春枝扔下手中的衣衫,忽小跑过来,气喘吁吁打断二人的谈话,“小姐,蝶风姑娘派人来寻,说有急事想立刻见您。”
此时已是晚霞漫天的时辰,是佟家的开饭时间。
但“老相好”有急事,怎能不去?佟陆陆便扔下核子擦擦手,命春枝善后,带着韩澈就往解语楼狂奔。
途经西市,韩澈一眼就望见那个白衫之人,只虚起眼睛当做没看见,故意没告诉陆陆。
待那人跟随二人直到解语楼,韩澈方抱臂回望他一眼,挑眉与他对视一番,复跟随陆陆前往海棠阁:看你能在门口待多久。
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佟陆陆一路气喘吁吁上楼,累得头昏眼花。
“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蝶风!本小姐把你头掰了——”
她的牛气在拉开房门的一瞬间,“噗”地怂了下去。
入眼是悠悠倒茶、满面抱歉的风情美人,和那穿着一身藏青色外袍的束发之人,身旁静立一蓝衣少年。
什么情况……
佟陆陆梗塞,她身后的韩澈探出脑袋来看,眸光对上那男子试探的、颇具阴冷与威严的目光。少年无畏,便挑衅地回瞪过去。
空气中,忽然飘起一丝火…药味。
“怎么,口味变了,喜欢养小鬼了?”白盏辛开口便是嘲讽,心里跟翡翠似的,满眸集火那韩澈,从上到下扫视他一番,颇为不屑,“呵,眼光越发差了,不及我当年万分之一。”
韩澈懂了,原来面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环面首”,他噗嗤一笑,抱臂吊儿郎当扬起下巴反驳:“老男人而已,有什么好自傲的。”
老、男、人?
白盏辛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地拔剑斩了这黄口小儿。
佟陆陆一脑袋浆糊,她涣散地走上前,于小桌对面盘腿坐下,望向蝶风时满脸问号。
“不知天高地厚,”昭云警告道,“且先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再和我们公子说话。”
白盏辛面色泠然,却见佟陆陆伸手将韩澈护在身后,心头又是一股酸意。
好啊,真真如他当年所说,他又有了一顶崭新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