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风煮的那东西,也就陛下能吃得进。
陈大夫刚出门,周智便一手提灯,一手提着食盒,从两个院子中间的月洞门穿了进来。
进屋时,萧誉刚拿起筷子。
周智立在门前,探出个脑袋,笑着道,“陛下正在用膳呢?正好,我备了几样小菜,陛下尝尝。”
裴风看了一眼萧誉,见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这才走了过去,结果了周智手里的食盒。
周智则干干地立在门口,不敢进,也不敢往萧誉脸上瞧。
今日的那一箭,全在萧誉一念之间。
若是再偏上分毫,别说是一道伤疤,他半张脸怕都要毁了。
且今日萧誉若不出手,等待他的必定也是乱箭穿心。
都是侯府之人,殿下就算有心想保他,那种情况也只能顾全大局。
周智鼓起勇气,正欲对萧誉说一声感谢,刚起抬头,却撞上了萧誉的视线。
周智一愣,一瞬啥都给忘了。
萧誉问道,“还有事?”
周智喉咙一滚,忙地摇头,“没,没事,陛下慢用。”
虽对萧帝今日之举心存感激,可周智却忘不了那箭头穿过身后大将喉咙时,听见的那道鲜血流出来的潺潺声。
周智原本就有些害怕萧誉,如今一瞧,只觉萧誉又可怕了几分,哪里还顾得去道谢,转身便下了台阶,赶紧离开。
周智一走,裴风便从食盒中取出了碟盘摆在案上,银针试过后没有问题,便很自觉地将自己做的那罐汤撤了下去。
再回来时,见萧誉坐在那还在用膳,倒也明白周智为何还活着了。
会做饭,真能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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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侯爷一死,洛中又恢复了平静。
穆蓁一日都没闲着。
那日要出城的百姓,全都留在了洛中,被穆蓁派去了后山,跟着周智一块开荒耕地。
杨皓则继续种植百花。
秋季的感觉越来越浓,萧誉披了一件大氅,将整理好的一叠图纸递给了裴风,“拿给杨皓。”
午膳时辰一到,萧誉熟门熟路地穿过那道月洞门。
到前厅时,杨皓手里正拿着那叠图纸,兴奋地同穆蓁解释,“殿下瞧瞧,这些都是裴大人适才送来的图纸,臣只要照着这些图纸,做出纺织用的机架,等到棉花收割之时,臣保证能织出来棉布,棉被......”
杨皓正说着,抬头见萧誉走了进来,脸色的神色也与往日不同,迎上前狗腿般地奉为道,“多谢陛下相赠的图纸,没想到南陈早就在用上了棉花......”
穆蓁默不作声。
多活了十几年,什么东西没见过。
萧誉这几日过来,都是坐在周智临时添加的那张桌案上用膳,今日杨皓拿着图纸过来询问,萧誉便极为自然地走到了穆蓁跟前,挨着她身旁落座。
箭头的伤,就在萧誉手腕上方,几日过去,虽已没了血迹,袖口轻轻一动,还能瞧见里面绑住的纱布。
穆蓁扫了一眼,眸色轻闪。
虽不愿同他再有瓜葛,但上回若不是他,自己早已没命。
穆蓁回头唤了一声,“周智。”
“臣在。”
“上回本宫给你的金疮药若是有剩,拿给陛下。”
她也就那么一瓶,周智脸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药膏当有剩,同样都是箭伤,应该用得上。
第32章 ……
周智一愣, 看了一眼萧誉也不敢多问,忙地道,“有, 臣这就去拿。”
倒是杨皓抬头意外地问了一声,“陛下受伤了?”
萧誉没答, 侧目看向穆蓁。
穆蓁捧起瓷碗放于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汤,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眸色中也毫无半点关心之色。
不过就是一句平平常常的吩咐。
态度与前世已经截然不同。
萧誉突地又想了起来, 在青竹殿他头一回发热,穆蓁守在他床边, 外面天寒地冻,她担心他冷,褪了鞋直接钻进他的被窝里,时不时地用手探探他的额头。
等萧誉醒来,才发现身旁多了个小人, 蜷缩成一团,紧紧的攥住他的手。
偎在他胳膊下的那张小脸粉雕玉琢。
萧誉赶紧起身,刚一动,她便睁开了眼睛, 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直盯着他,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 便见她扑了上来, 双手抚住他的额头,兴奋地道, “不烫了。”
萧誉并不认识她,“姑娘是?”
她没答,一把拽住他的袖口, 生怕他跑了一般,赶紧去蹭床边的鞋,“上回我生病,母后就是这么摸我额头的,母后说额头不烫了就是退烧了。”
萧誉一愣,终于知道了她是谁。
北凉的公主。
萧誉本欲同她保持距离,奈何袖口被她托住。
而身后穆蓁的那双鞋半天都穿不进去,见她又不松手,萧誉实在拿她没撤,便道,“殿下先坐好。”
穆蓁乖乖地听了他的话,坐回了床边。
萧誉蹲下身子,去替她穿鞋。
她一脸惊讶,“你瞧着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你都是自己穿鞋的吗,没人伺候你?”
他没答。
她又问,“本宫听说你是南陈的皇子,那你为何来了这里,你不要你母后了吗。”
他穿鞋的手一顿,依旧没有吭声,没过一阵,便听到了一道轻轻地哭泣声,萧誉抬起头,便见她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抽抽搭搭地道,“我的母后也不要我,她一个人去了天上......”
他又埋下头一言不发,将她鞋上的那根带子系好才道,“殿下,穿好了。”
穆蓁的手却还是没松。
萧誉回头看过去,便见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母后是不是也去了天上?”
半晌,萧誉才应了一声,“嗯。”
话音刚落,穆蓁便紧紧地抱住了他,小声说道,“你别怕,以后我们相互照顾,你生病了我照顾你,我生病了你也来照顾我好不好?”
兄长就是这么同她说的。
萧誉见她一直不松手,只好答应,“好。”
“那我以后就叫你哥哥。”她终于松开了他,看着他问道,“我叫穆蓁,哥哥叫什么名字?”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同他说话,为她系过鞋带的一双手更是差点掐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可当他看着跟前那双期盼的眼睛时,鬼神神差地说了一句,“萧誉。”
“那我就叫你誉哥哥。”
从那以后,她说话算话,十几年的嘘寒问暖,让他成了习惯,日子一久又开始觉得聒噪,他即便是受了伤,也不想让她知晓。
后来,她也不想再知晓。
萧誉缓缓地移开目光,轻声同她道,“不必担心,无碍。”
穆蓁的眸子微微一颤,放下了瓷碗,一句未言,起身走了出去。
杨皓如同穆蓁的一条尾巴,瞬间跟上。
等周智拿了药回来,屋里就剩下了萧誉。
周智将药瓶递了过去,“陛下放心,在下用之前单独取了一些出来,余下的药膏,在下没有动过。”
周智见萧誉没接,轻轻地给他搁在了桌上,也没再多说一句,转身就走。
**
接下来的几日,穆蓁很少呆在府上。
一直在外忙碌。
穆蓁让阿锁从京城购来了一批锄头用具,拿给了周智。
被周智称为红薯的东西,周智和杨皓吃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有何反应,穆蓁便也信了,干脆让周智将后山的全部都挖出来,分给了营帐内的百姓。
起初萧誉让裴风去蛮夷手上买这些的时候,也曾怀疑过。
待周智烤了几个,拿过去给他时,那股香味飘散出来,裴风出于好奇尝了一口,才知这东西真能吃。
裴风将那红薯端进阁楼,放在了萧誉的跟前,终究是鼓起了勇气说了一声,“陛下,该回南陈了。”
一场大战下来,虞氏被灭,大魏损了十万大军。
唯独陛下得利。
如今的康城,再无虞氏,朝堂上虽有宴观痕暂且代劳,可国不能一日无主,陛下一直呆在这北凉,也不是办法。
宴观痕在南陈早已经疯了。
没少骂人。
最近几次来信,更是直接骂萧誉昏庸,“陛下还是以前在北凉时英明,至少没被感情所支配,能拎得清主次。”
萧誉一句都没回。
没回,也没说什么时候回去。
宴观痕不得已,才将信直接写给了裴风,让裴风代劳相劝,如今裴风传达完了,萧誉依旧没给答复。
裴风哪里还敢再问。
过了一阵,萧誉抬头望了一眼桌前的沙漏,才起身指了下脚边的一个漆木箱同裴风道,“午膳后送过去。”
木箱是宴观痕在南陈憋着一口气,照着他信里的吩咐购置来的新衣。
裴风知道该送去哪儿。
萧走说完便下阁楼去隔壁用膳。
周智今日并不在府上。
北凉运过来的农具一到,周智便分发给大伙儿,洛中的房子烧了,城外的地却还在,往年洛中人只知道播种水稻,如今季节已过,百姓就算是手里有锄头,一时也不知道做何用。
周智便去侯府的地窖里搬出了两个大袋子,向穆蓁请示,“殿下,臣有东西可以种。”
他存了一堆的萝卜种子,终于可以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