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己的头埋在顾未卿腿上的毛毯里,颤着肩膀,无声地掩面哭泣。
他还未等到他岁末回京呢……
朔风呼啸,从帐子缝隙中吹进来,木炭的火光微弱了许多。
他已经不能再哭了的,虽然时常告诉自己,要改掉这个软弱的毛病,但每次身边都有个依靠,让他倾诉。
顾未卿是,柏清清亦是。
顾未卿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说道:“阿念,你现在是顾家的支柱,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能倒。”
“嗯,”顾念行擦了余泪,缓了一会儿,才道,“哥,她快要成亲了。”
“她?”顾未卿给了他一个帕子,道,“是你时常会提到的那个……东胡公主吗?”
他的脸上带着惆怅,一种脱离少年人的难以疏解的惆怅。他离京这么久了,好几月未见到她,思念依旧不减。她说的不对,他还是没有想通如何不去想她。
顾未卿问:“你喜欢她,对吗?”
“是。”顾念行认真点头。
“阿念,等熬到回京后,你再去找她罢。世上的很多事情不能成美,但若有机会,你不妨试试。”顾未卿望向不知名的远处,也流露出惆怅,“就算失败了,那么此生,你也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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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在即,驿馆里的人格外忙,繁琐的礼仪压在柏清清身上,她能省便省,单单的三书六礼就够烦她了。
九月十四,大婚前一日。
“公主,你嫁入皇宫后,那公子怎么办?”秀儿为她修改大婚穿的红鞋尺寸,猛然想起了这件事。
自家公主和明月公子名不正言不顺的,外面的人也传过公主偷养着小倌,但成婚后,他们二人不就难以相见了吗?
“嗯……”柏清清在拨着入秋的蜜橘,塞到自己嘴里,一脸无所谓,“那就把他赶出去,卷铺盖走人,省得每天看着碍眼。”
啊不,不是每天都看得到了。胥岁寒这几日神出鬼没,有时候连晚上也未回来。柏清清不知道他又在筹谋什么坏事,那家伙可是一肚子坏水。
“公主,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你们不算夫妻,但昔日的情面总有吧……”秀儿有点不敢相信,公主怎可如此绝情。
柏清清吃完蜜橘,顿了顿,还是把胥岁寒的真实身份告诉了秀儿。
秀儿的脸上颇有惊讶,但她立刻就反应过来,理解了这个事实。公主和十三皇子,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她不懂也罢……
驿馆门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冉漪月薄施粉黛,身穿翠绿罗裙,外披一件白色纱衣,走下来。
“冉姐姐?”
柏清清出来迎接她:“好久未见你了。”
冉漪月轻巧地搭上她的手,道:“清清,数日未见你,知你快要出嫁了,我特地来看看你。”
“冉姐姐有心了。”她带着她进了驿馆,在里屋坐下,还让秀儿去泡茶。
“我听说清清要嫁的,是宫里的十三皇子。”冉漪月道,“那位殿下,一直未露过面,我们都不大清楚。”
“确实这样,他的病如今才好的。”柏清清道。
“清清,久病才愈,好好照顾那位殿下吧。”她不知真相,好心地嘱托道。
柏清清顺势乖巧点头,心里却想着,哪里需要她照顾,胥岁寒分明就没病过。
冉漪月转头,对贴身婢女素宁伸手,接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了柏清清。
她道:“我选了一套茶具,送给清清,象征白头到老。”
柏清清打开了盒子,精致的茶杯由白瓷制成,成双成对,画着明丽的牡丹,杯底印着红囍字。
“我想着,茶具较为实用,一对的寓意也好,便挑了这个送给你。”冉漪月道。
“多谢冉姐姐。”她被她的细心感动到了,这么好的冉漪月,也一定要幸福。
她想到了沈襄煜,话锋一转,便问道:“沈大哥,回来了吗?”
柏清清始终未得到沈襄煜在东南边的消息,心里疑虑,烤肉和自助也未回来。
眨眼间,冉漪月的眸子暗淡了许多,她摇摇头,担忧地说:“还没有。他离京前,告诉我半月就能回来的,现在已过一月有余,还是没有回来,我寄给过他信,但也未回我。”
信都没有回……柏清清发现其中的不对劲,或是有人拦截了这些信,而沈襄煜此时恐怕性命攸关!
如今的朝中,徐泾常一手遮天,沈襄煜被朝廷莫名其妙地调离了京都,那么,他是被故意调走的!
一定又是胥岁寒干的好事,她握紧了拳头,脸色隐隐不大好看。
“清清,怎么了?”冉漪月问道。
“没什么,我……冉姐姐,你再等等。”她道,“沈大哥不在的这些日子,注意安全。”
“好。”冉漪月见她的表情,自己也随之更加忧愁了。
柏清清送走冉漪月后,心里惴惴不安,又写了一封信给贡得巴,特意反复嘱咐,让东胡时刻关注西域那边。
胥岁寒曾说入冬出兵,现在就支走了沈襄煜,甚至可能还下了杀手,这样一看,是不是有些急不可待了?
他狡猾多端,这几日不在驿馆,又在干些什么事呢?
“公主,大婚新服送到了。”秀儿端着折得服帖的红嫁衣,道,“这是宫中最好的绣娘花了七天才绣出来的,公主,试一试,看尺寸还有没有什么不对的?”
柏清清抚摸上那闪耀金丝光的火红嫁衣,面色凝住。她倏地放开了手,道:“不用了,就放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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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徐府。
“殿下,一切都妥当。”徐泾常满意道。
“送给顾沈家的粮草衣物,在中州便被我们的人截获、销毁了。现下顾家得到了消息,把消息传回了京都。”他笑道,眼中透着奸巧。
“朝廷知道又如何?国库亏损,已经挪不出多的银两,再加上陛下不惜后果,为西域女建造高楼高台了。沈顾两家此时,也没有办法应对早来的寒冬。”
胥岁寒喝了口茶,冷冷地应了一声,艳丽精致的五官在月光下显得高不可攀。
徐泾常回身,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欣赏和钦佩:“殿下这一招阴毒,以毁衣粮逼沈顾于绝境,届时边关的将士不堪一击,西域直取西北五州。下官没有殿下半分魄力。”
“西北之地,他们想要变要去吧,沈顾与西域为敌已久,该我替他们做个了结。”胥岁寒薄唇轻启,语气森冷,“我让西域去东南截杀沈襄煜,却连个尸首都未给我找到,西域这些贪婪之辈,交代他们的事都做不成,还妄想要整个中原。”
“痴人说梦。”他鄙屑笑道。
徐泾常也喝了口茶,反而问道:“殿下,真要明日吗?”
胥岁寒看向他,眼尾轻挑,反应已经十分明显。
“明日可是殿下大婚,殿下何不多等几日?”
“不能再等了。”他道,“再等下去,便知道了此事。”
再等下去,她就会知道了……
“既如此。”徐泾常端正地行了礼,皱纹渐起,假意祝贺,“祝殿下明日大婚顺利。”
胥岁寒轻笑一声,合上茶盖。
柏清清还未睡,迷迷糊糊中,被子被掀开了一角。她无意识地往里挪了挪,但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动了。
“还没有睡?”
胥岁寒的气息近在耳边,她僵了一下。
“你今夜怎么来了?”她不动神色地问他。
“来找你。”
“干什么?”
“睡觉。”
他靠向她,也不乱动,从后面环住她,闭上眼静静地睡下。
柏清清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感觉到他今夜的反常。他太/安分了,全没了往日的撩拨勾引,就像狐狸收了它尖利的爪牙。
她问道:“这几日,你都在做什么?”
胥岁寒偏头,将脸轻轻地贴在她的背上,收了那惯会的轻笑,没有回应。
他蓦然启唇,白皙的脸背向月光:“清清,对不起。”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她问道,他怎么偏偏今夜对她示软了?
“为从前骗你的一些事,同你说抱歉。”他道。
就这……早之前为什么不和她摊牌,耍她团团转,她确实在心里生气的。
“明日我们大婚,我想有个新的开始。”
她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转身对着他。过了半晌,她问道:“你可不可以不帮西域入侵中原?”
胥岁寒没有回答她,反而声音沉沉地问道:“你很想帮沈家和顾家?为什么?”
她是东胡而来的公主,与中原的人素来无交集,为何一直护着沈顾,他一直都未明白。
难道是因为顾家那小子吗?他的眼眸逐渐眯起,骨节分明的手搭上柏清清的肩,长指一勾,她被迫转了过身。
“你做什么?”
她俏丽的眼睛半是惊讶半是无措,精致小巧的鼻子随着眉毛的皱起而微微拱了一下。
胥岁寒捞过她的脖子,闭上眼睛,卷翘的睫毛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挠得她脸变得微红了。
他睁开那双勾人狭长的眼,最喜欢看她害羞的模样,不由得嘴角一挑,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