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赵政也不在意她是否能够真正打开,“这不过是给老夫人一个交代。”
除了继任宗族者见过里头是何物,其他人不得而知。族里似乎和老夫人有了分歧,族老一方恭敬递上来,听之任之,老夫人一方则是极力反对,决然不愿。他是用了些名头让两方松口,只要左氏阿氓到时出了咸阳,这漆盒打开与否,并不重要。
赵高瞧着盒底那题,真正想要破解一人的机关,便得从设计者本人出发。无论是小习惯,还是寻常做事的思路,都会被设计者有意无意融入自己的作品中。先时她一直并未仔细研究,现在得了王令,只能硬着头皮上。
左伯渊的机巧讲求化繁为简,不一定有多复杂。赵高按着他的习惯拨动盒底的滑片,无甚反应。若按现代解题思路,得先有题目,才能有答案。这漆盒一不知题目,二不知规律,全靠盲猜。
赵政不通此项,就着她的手也试了试,不得其法。既然是慢慢琢磨,她便也不急。新的土地改制已由新政令颁出,赵政留下片刻,即要去书案边批复公文。
赵高看着书案边的人,心想工作狂应该是他,全年无休,基本不分昼夜。面对刚直朝臣辛辣谏言,还得学会反思,祛除弊端,当真是要足了心性。
她悄悄走到殿外,捧着漆盒坐在亭台上捣鼓着。
“赵侍郎?”
听到前方有人拜礼,她应完声正要继续,忽然觉得那女子异常眼熟。
哦,那日跌落汤池中的婢女。
她蹙着眉再次深想,那回带着宮婢颂律条的女子,似乎也是她。
“赵侍郎。”女子好像有话要说,缓步走上来。
“可是有事?”
“是,”女子跪在她身前,“听闻赵侍郎精通医理,婢子有个问题,想请教赵侍郎。”
她颔首道:“你说吧。”
女子左右看了看,垂眉道:“或许,得烦请赵侍郎保密。”
女子身上染疾,不愿宣之众人也是正常。赵高二话没说便点头道好。
“婢子唤子昔,原是楚人,”她一直不曾抬眼,似乎有意避开,“婢子想问侍郎,可能见过男女同体的人?”
男女同体?赵高诧异看着她,转而缓声道:“略有耳闻。”
男女同体和隐昭当年生下的后果是一样的,若是在楚国,涉及信仰,她便不大肯定了。
“那侍郎可曾听闻有何种解救之法?”女子听到这里,眼内燃起希冀。
赵高遗憾摇头,“此法几乎不可能实现。”
要改造身体,得通过手术完成,加药物巩固。她不敢夸下什么海口,给她人希望。果然,子昔听后,眸内燃起的火苗瞬间熄灭。
“看来,是真的没办法了。”她颓丧摇头。
赵高不由多问道:“可是你身边有人如此?”
双性人同时有男女特征,青春期时受到的影响会重一些。古人不懂,认为其不详。万历年间就有这样一位太太,后来身份暴露,被周围人举刀相向,群起欲杀之。
她来问,一定是身边有相熟的人是此种特例。
子昔深吸一口气,平静看看着她,“婢子就是。”
赵高手上微拢,“你将这事告知了大王?”
“是。”
上回赵政语焉不详,不与她直说实情,原来是为了这个。
子昔是楚国贵族之后,一言一行挑不出错,就是做了宮婢,行动间却不见奴颜婢膝。
“大王遇到婢子在溪边挖熬药用的莹草,婢子为求保命,便自作主张将实情告知大王,只为求得大王能让赵侍郎助我,得一完身。”
赵高点点头,赵政一直未与她提这事,估计子昔男女未明,他绝不会冒然让她来看子昔的男子之身。
看了看四处,赵高了然,“大监换你到了花苑中洒扫?”
“是,”子昔道,“大监说,明日便会放我出咸阳宫。婢子今日能见到侍郎,问出结果,也算了了心愿。多谢侍郎。”
她说完,无意看到赵高手里的漆盒,道:“先生可是在为这机巧困扰?”
赵高眼神一亮,“你可是能解开?”
子昔宛然摆头,“婢子小时见过而已,不过是见人把玩过。”
除了秦墨,还有邓陵子一脉的楚墨。子昔出身高贵,往日见到这些不足为奇。
“婢子模糊记得,墨家门下弟子设计此盒者,皆以藏私为重。侍郎要想解开,不如试试这设计之人,可有何种心念之事。”
她勉强笑了笑,“也不知是否有用,婢子这便不打扰侍郎。”
“多谢。”
目送子昔走远,赵高重新看着手里的漆盒。一件用作藏私的机巧,会用什么来标记?
她灵光一现,时间!
从前她几乎被一种固有想法禁锢,认为左伯渊一定会想着高阶的题目来困住解密者。但其实恰恰相反,任何题目都有被解开的那一日,除了时间。不会有人知道在他心里,哪一日特殊,哪一日重要。只要无人知晓,这秘盒便永远都不会被人解开。
想通这点,赵高一拍大腿,开始慢慢推算她所知的,关于左伯渊的那些特殊日子。
左伯渊的八字,那时赵政追封他时,她见过巫者写下的日子。在盒底将日子对应的小篆推出,不见盒底有反应。
然后是他入墨门的时间,名扬秦国的时间......一通尝试下来,她恍然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记下了有关左伯渊的所有事迹。看来是偶像效应,连人家爱好和三围都不放过。
只是逐一试过后,她继而又起了怀疑,因为这盒子没见任何变化。
难道不是这些?她沉下思绪,倏尔手指快速在盒底推出一组新的日期。一个时辰过去,小小的方块滑片在她手下的位置变了又变。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声,盒底滑片登时往回一缩,接着便往上顶开。
她坐在原地,地底凉得吓人。
一串串日期,是她和左伯渊的初识,淇水边赠礼,她借着酒劲发疯的日子.......最后,一个是她抱着验证心态摆弄出的日子。
与左伯渊在工署独处的夜晚。
那是她曾经怀疑过的,可能被人拢进怀里的夜晚。
第80章 死因
一袭冷风翩然卷来, 赵高博袖被吹得鼓胀,她心底一颤,收回遐思, 转而低头取出盒子里的事物。那不过是块被炙烤的焦黑的石头,表面坑洼不平整, 轮廓异形。转折棱角处, 在阳光照耀下, 折射出一道绚丽光线。
她举到半空,将石头对着烈日旋转, 眯着眼从不同角度打量它。可是, 除了伊始出现的彩光算作惊艳, 其它的并没任何不同寻常。
听闻左氏继任者需要时时带着这石头,具体是何要素无人说得出,但如是因此物导致继任者身体垂危,接连早逝,思来想去, 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思及此,赵高起身捧着漆盒走向书阁。
到了夜间,她回到寝殿, 赵政闻声进来, 见她抱着漆盒出神,以为她是为解不出机巧而伤神, 便安慰道:“不必时时想它,说不定某日你无意间便解出了呢。”
她昂着头,错手打开盒底,“我已解开。”
这一瞬,赵政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冥冥之中, 总有股力量将左伯渊在她这里加深加重,时隔越久,越是清晰。掩下内心的烦闷,他展眉问:“漆盒里是何物?”
赵高把石头拿出,置于案上。他拿在手中左右细看,一面道:“一块顽石能有何奇特?”
石头非金非玉,拿在手里还咯得很,左氏将它奉为至宝,着实令人想不通。
他接着道:“若是这顽石能影响人之生寿,那岂不接触者皆不能幸免?”
话虽如此,也没见他生出何种可怖逃避的样子,眼中反是对此颇为怀疑。赵高沉吟半晌,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
“百年前,左氏助孝公得兴盛秦国,当时左氏继任者为获战马,曾秘密出使匈奴。”
赵政点头,“确有此事,当时良驹难寻,极为珍贵。各国爱护甚严,左氏族人为驯出良驹,想了许多方法。”
赵高翻到她寻到的竹简,“大王看这。”
他歪头顺着赵高指尖的方向,看到那行字,随即凝眸问:“匈奴天怒?”
所谓的天怒,就是流星。那一年匈奴上方出现一场前所未有的流星雨,草原上被砸出大片大片的深坑。可惜竹简上对此所提极少,只能自行往下推断。
赵高道:“我也只是猜测,那年左氏族人到草原时,应该就是天怒降临之日。”
秦国和匈奴各自用不同的历法,加上百年变迁,这两件事发生的过于巧合,才使得她这样做出推理。
“即便如此,”赵政望向她,“这与顽石有何联系?”
“天怒时,我们看到的天火便是这石头带来的。顽石内含一种怪因,此因能凝滞血液,侵害脏腑。长期贴身接触,便使人生命衰竭,油尽灯枯。我翻阅宫中典籍,发现左氏继任者确实都在壮年便悄然隐退,去向成迷。所以,才有了这个推测。”
或许是当年的左氏族人从草原上带回了这块不属于大地的陨石,陨石内含某种不可知的放射性物质,导致一波又一波的左氏继任者因它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