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本分,律法挂嘴边的人,会知法犯法?她头脑一热,拔腿就要冲去御史府。赵成高声连连唤她。
赵成跟上来,急切道:“阿兄,我和你一同去!”
月罗暗道不好,小先生又要着急了,随即要拦住她,“先生,御史尚未定罪,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闻言,赵高缓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返身对吕蔡问道:“我阿父走时,可说过什么话没有?”
吕蔡三步并做两步走向她,瞪眼使力回想,“老先生,老先生说,”他虚张了张嘴,像是不确定,“他说,说让你记得,去给你阿媪送赭衣的钱。”
赵成与她相视一望,对方眼里和自己一样的疑惑。
“可还有别的?”赵成追问。
“这,”吕蔡迟疑摇头,“老先生只说了这一句,那些隶臣凶得很,老先生没说完,便火急火燎的押走了。”
这就奇了,赵高拧紧眉头,她阿媪的赭衣钱,三天前就已经给过!
“阿弟,”她转头对着一脑瓜子汗水的赵成,“你去阿父房里找找,看看阿父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月罗,随我去隐官。”
赵父不会无的放矢,赵母那里,必定是有点什么。
驾车的圯四来不及把辒辌车牵入府中,整好不用再套马。赵高让圯四快些,马儿长啸一声,四蹄稳健飞驰,车内的赵高和月罗借助车壁定住四肢,胃里被车颠颠晃晃的程度,搅得酸汁直冲喉头。
一路疾驰,再猛地勒马,圯四还未说话,赵高性急的掀帘跳下车,月罗跟在后头,拉着她的手臂,低声道:“先生勿躁。”
她沉着脸点头,“你放心,我阿媪未必知道此事,我知晓分寸。”
隐官里都是受过肉刑的刑徒在内做事,守门的张才受过赵高的恩惠,之前有个闹事的麻风病人,垂死挣扎,用笄刀刺了他一刀,是路过疠迁所的赵高救下他一命。后来,每次她过来隐官给赵母送东西,都会借机与她方便。
赵高看到熟人,脸色缓和下来。
“小先生来了?”张才笑着道,“我去给小先生叫人。”
“有劳。”
张才办事得力,赵高和月罗等在门口不过半刻,那边就引了赵母出来。
“小先生,人来了,人来了。”
赵母面颊消瘦,头发都已花白,乍一眼,看着比赵父要大十几岁。她跛着腿走着,面上欣喜。
“阿子怎么来了?”她出来不便,每月能见一次都是难得。
赵高扶着她的手肘,走到稍远的墙角边,月罗默契地留在原地,替她望风。
“那位阿姊是?”赵母还是头一回见到月罗,当下思想拐到别处去了,“看着虽大了些,不过照顾人可还行。”
赵高掩下焦虑,扯了扯嘴角,“有她在,阿媪可放心了。”
“那是自然,你身份特殊,有女子在,总是要方便些。”赵母怜爱的摸摸她的脑袋,目含关切。
她鼻子泛酸,咽了口唾沫,故作不知的取了包秦半两给她,“阿父让我来送夏日的赭衣钱,我多放了些,阿媪你要收好。”
赵母接过,脸上浅笑道:“你阿父上月见我还答应,这次给我带些你做的吃食来。今日把你送来,我算是什么都有了。”
赵高心下一动,“阿父就说了这个?”
“是啊,”赵母道,“他说你近来学你做的羹香软稠滑,闻着十分诱人。下次你阿父再来,让他记得带上。”
羹?赵高懵了,她这些时间,忙着百里嘉、巫未等人的教学,关注小隐昭的听力和语言能力,压根没做过任何食物,遑论赵父还跟着学了!
且赵母话里,赵父居然上月来过后,就没再来。那赵父三天前出门,又是给谁送钱?
赵父的哑谜一时之间,委实摸不着头绪。赵高不敢在赵母面前露出任何异状,只好先带开话题,聊些别的。
“对了,”赵母灵光一闪,“我房里新来了一位劓女,伤处近日起了脓水,你明日请隶臣送些药进来吧。”
伤口恐怕是感染了,赵高点头,“好,我记得了。”
“小妹和你一般大,口不能言,唉。”劓女不敢真面目示人,终日散发遮面。赵母不好多言,隐官里谁不是一身伤痛无人知,她如今这样,好过这里太多人。若总是在亲人面前提这些,听得多,回去过日子也不安生。
“阿媪,”赵高包裹住她粗糙的手掌,“我和阿父阿弟一定会想法子换你出来。”
回去的路上,月罗看她不如来时浮躁,小声问:“小先生是想到什么了?”
“并未,”赵高出神,“我阿父给阿媪说的话,我没任何印象。回去看看阿弟,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羹?从前她便很少做羹,赵父怎会有时间学做羹?官府盛行商君的“无宿治”,加班延时是常态。
确实想不通,她揉揉眉心,“月罗,你明日再替我来这里一趟,送些东西进去。”
劓女伤口发脓的事先解决,最好能找机会去御史府里和赵父见上一面。她想。
第29章 一条路
赵父房间格局不大,长案、漆床上规整的码着书简,层层叠叠。若是一个不小心倾斜倒下,睡在下头的人,必会被埋没在里头。其它的,诸如精巧雅致的陈设,全都让吕蔡搬了出去。
乍一看,幽静简洁,宛如一间书舍。赵成很快搜寻一番,里里外外连带一卷卷打开竹简,翻开书页,但却一无所获。
两人碰头交换信息,一个脑袋两个大。面对一句语焉不详的嘱托,赵高掰开揉碎了,也想不出关键。
乳母抱了小隐昭过来,她知赵高再忙,每日回来也总会抽空询问小童的状况。赵高揉揉太阳穴,一边听着乳母的汇报,一边琢磨自己要不要换换思路。
是不是把赵父的话想的太复杂了?随即,又马上自我否认。
“隐昭足足长了两尺,还重了不少,每日不仅喝乳汁,还能用小半簋羹......”
羹?赵高灵光顿现,立刻追问道:“是什么羹?”
乳母微愣,忙回道:“小童初生齿,大多用的是稠糊些的白羹。”
见到赵高和赵成面色同时转变,乳母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急忙解释:“老先生也说用白羹好,还让婢子煮得再软烂些。”
“我阿父何时同你说的?”赵高直起身子。
“前些时候,”乳母默默算了算,“不过三四日。”
屋内三人一齐望向赵高怀里的小隐昭,小小的人儿似有所感,两只藕臂抓着赵高的前襟,巴巴往嘴里送。
月罗让乳母先下去,屋里三人聚在一处,她道:“小先生,这事涉及隐昭,看着似乎是要冲你来。”
赵高伸出去的手被隐昭握住,她定定神,“你们说,真正的目标,会不会是公子?”
电视小说不都这么演的吗?她一阵头脑风暴,成蛟和赵政,必然要择一个出来。除了她,谁能知道最后的获胜者是谁。
两方斗法,她这个无辜的吃瓜群众掺和进来,被扣个大帽子,让赵政有点小瑕疵。进而再有人吹吹秦王的枕边风,成蛟一方看着已是稳操胜券。赵父冷眼看透一切,所以才拐着弯提示!
愈深想愈发觉得有道理,赵高猛然止住,“月罗,你去宫里将此事秉明公子。阿弟,你同我去一趟御史大夫寺。”
次日,赵高和赵成赶到御史大夫寺,牢隶臣听闻二人要见才抓回的赵父,一口回绝。
“赵犯正被严密扣押,待审过后,你二人再来吧!”
此路不通,赵成慌忙对她道:“不知阿父在里面如何了,阿兄,我们不如找呂相相助。”
赵高转向他,赵成其实说的没错,吕不韦为相邦,手里有实权。历史上的赵政再牛气冲天,当下不也得靠吕不韦协助?
“别急,”她按捺心思,“等月罗回来。”她总有种古怪的错觉,真实见到的赵政,慢慢脱离了书里那位憋屈又隐忍的少年的影子,多了些许锋芒和深沉。
至于这件案子,唯一能保证的便是目前赵父不会被刑讯逼供,人身安全暂时无虞。
“实在不行,”她眼望咸阳宫,“还有大王呢。”
......
“阿欠!”正在穿履的秦王掩嘴不及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喷了侍人一脸。
“唔,”他指指侍人的侧脸,“小先生说了,这些涎水也会扩散病痛。寡人免你不敬,你快些去净个脸。”
侍人连忙跪地,“唯,谢大王。”
秦王要去的,是宫里新铺不久的一段鹅卵石路。上回首次尝试那石子路,险些没绷着,叫了出来。今日他只带了近侍,疼痛难耐也可表情扭曲些。
脱下履,他慢步走过一小段。自痔瘻好转后,小先生这些保养之道他不仅听得入耳,还渗进心里头。
走上一个来回,秦王适应了脚底下的力道,抽空对近侍问道:“寡人为小先生看得名门淑女如何了?”
近侍谄笑回:“回大王,詹事写了份名册,王后过目后,说可加上几个年长的,现下正往里头补录呢。”
“甚好,”秦王满意颔首,“小先生英姿勃发,当配我大秦好女。”
“大王英明,”近侍拱手,眼珠子却滴溜直转,余光扫到树丛一角衣袍,厉声道,“大王在此,谁人胆敢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