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一迈,两步走进屋棚。
门口守着的圆脸男子拦下他,请他案前落座。张屠户直直盯着巫女,听话的顺着圆脸男子留在门前。
百里嘉问他身体有何异常,鼻尖微动,闻到他身上萦绕的血腥味,观他手掌粗大,泛着油光,手指缝里残留着洗不净的血痕。浑身健硕,眉宇还带着凶相。
张屠户一时语钝,他就是为给巫女撑个面子,头脑发热就来了,哪真是为了看病。他继而拿出前晚突然心口绞痛说了一嘴。
“说不上有多痛,就是突然一下子,胸口闷得慌。”那晚,他因生意不错,喝了不少酒,趴在席上睡着了。夜半起来如厕,胸口猛地一堵,登时难受的喘不上气。
只是,过后便好了,今日要不是坐在这儿,他还真忘了这茬。
百里嘉诊了脉,问:“往日可还有别的异状?”
张屠户挠挠脸,“我这,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要不,”他瞅着侧身坐着的巫女,“你让我坐在里头,好好想想?”
音落,背脊冷风抖动,一只大手掐住他的后颈。
“竖子胆敢找事!”
张屠户被提起来,双脚悬空。立时头皮都麻了,寒毛倒立,“不,不是,我是真的有病!”
百里嘉摆摆手,“无事,你放开他。”
隶臣手一松,他歪歪扭扭倒在地面,门外看热闹的人群即刻爆发一阵嘲笑。张屠户拍拍屁股,站起身,“我,我是真的有病,我一看见巫女,胸口就闷得很,哪还顾得上喘气!”
盈越似笑非笑,不去理他。
张屠户仿佛得到鼓励,正要开口求.爱,一声突然问他:“你是屠户?”
他撇开眼,发现问话的是巫女对面的少年,“是又如何,屠户便不能恋慕女子了?”
那少年没半分嘲意,轻声道:“那事不归我管,我只是想提醒你,平日少饮些酒,胸口闷,头昏也要尽早重视。”
“少来咒我,”张屠户摆手,“算了,与你们讲不通。”
他看着盈越,笑嘻嘻道,“我就是恋慕淑女,淑女有意,随时来月里找我,以成欢好。”
盈越杏目圆瞪,给这屠户的厚脸皮气的不想说话。
隶臣正要出手,赵高摇摇头。
众目睽睽之下,张屠户得了嘴角便宜,得意的不行。大摇大摆地走出屋棚,向着众人道:“果然好地方,哈哈!”
由邺蹙眉望着赵高,“这等粗人,为何要阻隶臣抓他?”
赵高和百里嘉对望一眼,百里嘉似有所感,“他成日面对血腥红肉,生肉又多病菌。加之精神紧张,体力耗费大,荤食肯定用的多,还贪酒水。我看他脉象怪异,又伴有胸闷,实在像前日聊到的心脏常见的病症中的普遍现象,我才。”
忽然,人群中一声惊呼打断了他。
“啊,死人啦!”
赵高快步跑过去,拨开众人。地上趴着的人,正是刚才大言不惭的张屠户。
......
咸阳城里最近多了道奇事,城东有个屋棚,每月月头,门口便早早排起了长队。这些人有的是病恹恹的由人搀扶其中,不肯挪到旁处;有的是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眼泪婆娑,满含希冀的盯着紧闭的木门;有的则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唯恐错过了开门的时间......
这个屋棚里有五位巫医,替人诊治连钱币都不收。不过稍微去的晚,便要等上好久。实在等不到的,只好下月早点来。
这事要从几月前说起,当时有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敢来滋事。没想到闹事不成,自己反倒病发昏了过去,要不是巫医不计前嫌救下他,恐怕这家伙早就一命呜呼了。
慕名而来排队的最初只有庶人,后来,多了隶臣妾,连城旦都溜了出来。
你要是敢故意挑事,或者仗势欺人,就等着门口的隶臣过来抓住你,送你去官府受刑吧!
第17章 防疫
医疗队的几个月的努力小有成效,至少咸阳城的大多数人已然相信了真有那么一堆看病不收钱币和物品的“好心人”。
赵高庆幸这个时代没电灯,不然按大伙现在的学习劲头,估计都是996的重度推崇者。
这一日,她给几人布置了堆接下来的任务,抽空转去了农场。
绕到鸡舍处,隶臣正剁了薤准备喂鸡。看见赵高来了,隶臣丢开柴刀,忙着行礼。
赵高看了一圈小鸡崽儿,鸡舍被打理的清洁干燥,小鸡们顺着围栏撒欢,倍儿精神。
“这几日可有状态不好的?”她逐一扫过里头落单的小鸡。
隶臣道:“小人每日按先生所说的方法喂食,尚未发现有病症的。”
她看了眼木盆里的薤,“薤还要掺着多喂几次,这东西防鸡瘟最有效了。”
薤,就是秦人一度嫌弃的大蒜,拿去喂鸡也没人心疼。
隶臣剁了半个月的薤,不知赵高是真懂,还是诓他,这成群的鸡倒是真没有出现一例病症。
逛完鸡舍,赵成叫人请她去牛棚。
牛棚进门处有块木板,刻有每日放牧饮水的具体时间,和对应到每人身上的耕牛。每头牛身上配有编号,体重年龄相近的被排在一块。
不论是鸡舍,猪圈还是牛棚,赵高的第一要求是干燥。隶臣们每隔一段时日,会为圈舍替换干草,清理粪便。
威牟看着赵高命人给牛强灌橘子皮熬成汁水,脸都绿了大半。暗想,小先生这次有些胡闹了,给鸡吃薤就算了,这怎么还能给牛喝这个呢?
这样一想,他顿时为赵高忧虑,思虑过后,暗示她道:“官府中倒有养护耕牛的啬夫,请来教教这些隶臣,先生会轻松些。”
赵高盯着隶臣一勺勺的橘子水灌下去,侧脸回道:“闾左不信赵高了?”
威牟呐道:“耕牛不比其它,且这里数目众多,倘使出了事,小先生到时不好交代。”
“多谢闾左好意,”她拱手道,“公子这般信任,我怎会拿耕牛开玩笑?再者,我对养殖一事,还算小有所得,十足的把握没有,八.九成还是有的。”
威牟黯然叹气,看来小先生是铆劲儿要在耕牛这事上犯糊涂。他又有些不解,遂问道:“这橘子水,有什么说头?”
赵高为他解疑:“这橘子水,可为耕牛驱虫健胃。先前安排隶臣不同时段放牛,是为耕牛的身体适应天气。如,春日里气寒,只饲喂两次,中午和夜间补一些干草。夏日天热,耕牛易食不下咽。因此最好日头出前和日落后喂食,中间补些调制的饲料,定要多饮水。”
“至于饲槽里的食料,也要遵循少喂多添的规律,饲喂后半个时辰便清理。这样,不仅耕牛满足了食欲,槽里的剩下食料也不至于腐烂沤坏。”
威牟琢磨这话,养鸡,里人们是散养。养牛,啬夫让一日牵出去吃两次草。养猪,有什么便给它吃什么,哪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仔细想赵高的话,再对应昔年的经验,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赵高继续道:“眼下仲春,易生役病,这里家畜量多,真要传染,必然来势凶猛。所以这段时日,我便让隶臣提前做了各类古怪的防疫食料喂下。”
何止是家畜,城里的疠迁所麻风病人激增了十几例。有未被抓去隔离的,竟大摇大摆的故意去人多的地方,居心叵测。
盈越说,官府今年抓的作恶的麻风病人,比往年多了好几番。
那边帮看喂水的赵成卷着衣袖蹭过来,他成日在窑炉边晃悠,现在肤色接近古铜,身形更加宽厚,赵高看着倒像是弟弟。
“伯兄,这牛喝了橘子水,香了不少呢!”
赵高十分同意,威牟看着两人,暗暗觉得自己多心,小先生的眼神明显和赵成说的不是一个事。
第18章 铁器
近来赵政派官府工师到此学习窑炉锻炉搭建,和控温操作。工师们带来大量原矿石,和准许炼铁的命书,一解之前偷摸着抠搜炼铁的窘境。
赵成这边喂完耕牛,和赵高一块到窑炉处。工师们有些负责打铁,有些负责青铜铸造,都是多年的老匠人,一通百通。
锻炉温度高,可将金属烧至液态,便于快捷锻造,显然有别于千锤百炼的打铁方法。
赵成取出新炼的利剑交给她,“这些是工师们新炼的剑,耗时少,更结实锋利。”
长剑手柄刻有“二年,公子政造。东工师成,丞愈,工吉”。赵高知秦人严谨,但没想到已经细致到,连兵器上也要清楚标注经手人名号。
赵成偏头讲与她听,“这就是物勒工名,到了后面,如是查验兵器有瑕疵,我们三人皆会受罚。”
她大悟,手柄上刻着的,翻成大白话便是,领队的是赵政,教学师父是赵成和工师愈,动手的是匠人吉。物勒工名的作用,和流水线上的工作记录如出一辙,遵循责任到个人。另一方面,也是这些铁器的防伪标识。
一旁的工师愈点着书册上铁器的数量,盘算后道:“农具或可增加,春耕时忙,各地铁锸、铁锛头这些,损坏向来厉害。”
坏了农具官府会修补,实在没法修的回炉重造,可地里的庄稼等不得。
赵高眸间一缩,“我们这里有些新家伙,工师不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