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夜,街上各家张灯结彩,辞旧迎新,欢度春节。
下午,温家四人回刘桥给温奶奶和温妈烧纸钱,一直到天边蒙蒙灰才回到家。
中午那顿团圆饭烧了一大桌,晚上还剩不少,上锅热热就能吃。
本该是欢闹喜庆的日子,经过下午一场揪心的生死对话,几人心情变得沉重不少,吃着饭也没人说话。
当然,这不包括梁又钊。
毕竟与他熟悉的温家人都在外头,躺在里头的甚至面都没见过。
但他还是应时的沉下脸,轻轻为温善善抹去眼角的泪花。
“善善不哭,奶奶会难过的。”
他语气轻柔,弯下腰认真哄她,正经的哪里看得出从前痞性野气模样。
明明剪的寸头,板着脸看上去凶巴巴,但一到温善善面前,又温顺的像只猫。
就连刚刚说话,也是旁人难见到的温柔。
这些年几人中变化最大要数他,敛去山上的野性子后,梁又钊以极快的速度融入这个社会,如今他已经能自己赚钱了。
去年冬天,修理铺老师傅家定居北方的儿子过来接老爷子去养老,老师傅不想手艺失传,又看在师徒一场,最后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了梁又钊。
现今他一人打理铺子,经营的规模比以前更大了。
街坊邻居家里有什么坏的都会找他,提起梁又钊都是满嘴夸奖,哪家姑娘嫁给他以后就是享福。
至于赚多少,他没说,温家人也不去问。
只是每个月月初,梁又钊都会给温久山交三十块钱的伙食费。
要知道八几年的三十块钱可值钱了,相当于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足够养活一家四五口人。
光伙食费哪里用得了这么多,温久山不收。
梁又钊硬塞给他,直言剩下来就帮他存着,以后能派上用场。
温久山一想也是,马上十七八的人了,都到了要娶媳妇的年纪了,就当是帮他存彩礼钱了。
说到结婚就不得不提温央,温奶奶的离世和中间突发的各种意外,让他和谢如敏的婚事一拖再拖。
终于在前些日子,两家敲定结婚日子。
就选在明年五月,正好今年温央单位的房也分到手了。
结了婚小两口就到外面自己过吧。
两家都提前通知了亲朋好友,一定不能缺席。
满口答应后众人猛地想起,温家自家就有个最大的不到场
小儿子温路
这已经是温路没回家过年的第三个年头了,三年里面,温家没收到任何一封远方的来信,连句报平安的话都没传回来。
期间好几次温久山都忍不住打票去外面找人,可上哪儿找呢,没有人有两个孩子的消息。
李家对小儿子的死活并不关心,反正在家也是浪费口粮,回不回来都不要紧。
每到这种家人团聚的日子,温家的氛围就不自觉染上悲伤。
梁又钊对温路的印象不深,只隐约记得那时善善身边总出现个话多的男的。
他跟着温善善喊温路二哥,一起陪温家人怀念他。
至于温路到底回不回得来,没人知道,就像没人知道第二天醒来会发生什么。
再怎么伤感也是除夕夜,温善善收拾好小桌后就跟着梁又钊来到院外。
小巷里的孩子们聚在一起放鞭炮,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就又是一年。
温善善和梁又钊年纪较大,自然不会和小孩一样,但看着欢闹场景,还是觉得异常温馨。
两人在外面站了很久才进门,寒风吹的两人脸通红。
温爸上了年纪不能熬,温央今天也累了想早点休息,最后守岁的任务就落到了他俩头上。
一盏灯亮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温善善也跟着跑了一天,又累又困正是难熬的时刻。
但还是强忍着困意等十二点新年到来。
他俩守岁,所以今年零点的鞭炮也由他俩放。
温善善去年就没熬住提前睡了过去,今年可不能留梁又钊一个人放鞭炮了。
如是这样想着,温善善还是觉得眼皮沉重的快要抬不起来。
梁又钊早注意到她的困倦,轻笑一声后托着她的脑袋枕到自己肩膀上。
“睡吧,等时间到了我叫你。”
有了这句话,温善善很快放松下强行撑着的神经,不一会儿便没了意识。
零点之际,屋外响起长串的鞭炮声,吵得人睡不安稳。
温善善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时分,耳边温热气息吹过。
好像有人亲昵和她说了句新年好。
黑漆漆的夜空有点点亮光闪过,梁又钊带着恬适的笑看着大门外。
明明耳边是嘈杂扰人的噪音,却觉得内心一阵温暖。
他希望时光淌过的岁月可以再慢一些,最好留在这一刻。
岁岁年年,朝朝暮暮。
温善善忘了自己回没回,只是再醒来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早上。
新年新气象,穿上早早准备好的新衣,温善善笑呵呵给温爸大哥和梁又钊拜年。
全家只剩温善善还在念书,三人分别给了压岁钱塞到她口袋。
吃完早饭趁着没人,温善善偷偷打开红包,除去两个一元,另一个里面包着一张崭新的十元纸票。
在购买力尚不强的一九八六年,十元可是一笔大金额,她哪里需要这样多。
温善善想也知道肯定是梁又钊包的,去年包的五块,今年更多了,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一定要改。
“不能这样浪费钱,以后有用的。”
生活这几年,温善善已经很能适应这年代的生活习惯和节奏。
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一定要从小抓起!
她找到梁又钊要把钱还回去,他摆着手没收:“善善多买点喜欢的东西。”
他没什么日常消耗,吃饭睡觉都在温家,赚的钱都攒着呢。
再说,给善善怎么算浪费呢!
两人说话间,小院大门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的很急切,像是有什么着急事。
温爸从屋里探出头,让温善善去开门,嘴里还念叨谁啊,这大过年的猴急什么,门都要被敲坏了。
梁又钊靠门近,先她一步上前拔开门闩,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没等梁又钊问来人是谁。
温久山眯着眼认清后急匆匆从屋里跑出来,紧张迫切中带着喜悦与期盼。
他说话还带着颤音,欣喜中又有些不敢确定:“……不是李家的小成子?”
那人含着泪直点头,颤声喊了句温叔。
温久山眼眶的泪刷得止不住的流,因为外面除了李成,没有其他人。
他有些不敢问下去。
闻声出来的温央见到李成后也是一脸惊讶,直言问温路回来了吗。
抱着一丝希望,温久山眼巴巴等他的答案。
温善善眼看着少年一点点弯下腰,最后直接跪到温久山面前,额头实实在在磕到地面长长不肯起。
这意思太明显了。
李成还没开口,温久山就先受不住了,幸好一旁的梁又钊眼疾手快扶住他,不至于直接跌倒。
眼下情况乱了套,温善善扶起李成,梁又钊和温央搀着老父亲到屋里坐下。
在他哭嚎的讲诉中,七拼八凑还原了他俩这几年在外闯荡的过程。
一开始,他们没有介绍信,手续也不齐全,车站不卖票给他们,俩人通过旁人介绍,找到坐黑车的地方。
身上钱不多,加上人家看他俩年纪小,强买强卖后扔到了半路,下车的地方距离他们商量的地方有上几百里路。
幸好不远处就是县城,俩小伙子只要肯肯干,肯定不会饿死,但吃饱也是困难。
那时李成就有回来的想法,但倔脾气如温路,咬着牙不同意,原本是出来闯荡的,结果没几个月就回去,活被人笑话。
也没钱写信寄回来,好不容易攒点过年回家的钱还全被偷了,然后那年就没回来。
再后来上面颁布新政策,搞改革开放。
脑子灵光的温路不服气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一狠心直接把攒的所有积蓄当路费,继续南下闯荡。
俩穷小子拿着初中毕业证到外根本不够看,唯一比人强的地方就是多识几个字,不过放那地,实在不够看。
毕竟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在外闯荡一年阅历尚不足,到人家工厂干了仨月被骗个精光,还免费做了三个月苦力。
新政策刚拨下,一切都是萌芽状态,加上不远处的某城黑白两刀盛行,南面正是乱的时候。
俩人紧接着又找了不少活,过年也没敢回来,一直到去年,也就是一九八五年,温路因为长得俊,一眼被拍电影的导演看中,拉去电影公司签约做电影明星。
在晋城,电视尚未普及,一村至多两三户人家有那种十一二寸的黑白小电视,拍电影这事他俩想都不敢想。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在他身上了。
原本两人都认为是唬人骗钱的,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结果发现人家还真是电影公司的导演。
那时正拍着武侠剧,温路随后就去片场从最简单的尸体路人演起。
李成跟着也进去混个小工,勉强赚个温饱,只等哪天温路混得出人头地带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