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大漠,仿佛只有他和姜媛两个人, 还有永远追不上的这片足迹。这是绝对不正常的, 这种诡异甚至让老向导不大愿意再往前走。他试图说服姜媛回头, 姜媛只有再继续给他钱。但银子是会花完的, 到他们终于追上一座城市,从地平线上远远看到黄色的石城的顶后, 他的脸终于白了。
“鬼城……”他喃喃地说:“鬼城,魔鬼的信徒!魔鬼的诅咒!”
姜媛回头看着他, 他绝望地坐在地上, 拍着大腿, 痛哭流涕。“我们都逃不了啦!”他眼泪都哭干了, 花白的头发在沟壑深深的皮肤上被汗和沙子粘着,格外狼狈凄惨。
姜媛问了他鬼城是什么,他说那是来自沙漠深处的被诅咒的城市,没有人能在这里活下来。去这里的人都是魔鬼的信徒,很明显,他们一路都跟着魔鬼。
他一边哭一边说,言语间大有咒骂自己当初贪钱接下这笔生意的悔意。看样子是放弃了,不再像之前那样闹着要走。无论怎样,不闹腾就是好事,因此姜媛松懈下来,准备再向前确认一下绑匪的行踪,就依照约定让他留在原地。岂料她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被烈阳烤得全身大汗地睁开眼睛,来不及打量周围,只有扑到骆驼边上的意识,飞快地找着水囊。
有水也不能多喝,她头痛欲裂,眼前直冒金花,是被晒脱水了。喝得太快只会加重中暑。行囊里还有点盐石和糖,她放在嘴里慢慢舔着,忍着那股冲动小心地啜水。这里是石头下,阴影还没离开,滚烫的阴影中只有一头坐着反刍的老骆驼。她扫视周围,空无一物,身边的钱袋不见了。——老向导给她下了药,偷了她的钱跑了。
姜媛捏着鼻梁,骂了一声脏话。
她能发的怒也就这么多了,自救要紧。阴影会随着太阳方位消失,而且她还需要水。她盖上头巾,冒着浑身大汗和滚烫的沙子,拽着不情不愿的骆驼,往前继续找到一处树荫。那儿割下树干能渗出些职业,晚上也能集水。幸而干粮还有一点,姜媛没火也没饿死。只是不知道下的是什么药,水不够也代谢不出去,到第二天她还是有些头晕眼花。
她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需要找到下一处水源,找到食物,她要尽快进入鬼城。她勉强骑上骆驼,裹着头巾,摇摇晃晃地继续出发。
诡异的事发生在半途。当姜媛即将踏入鬼城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的铃铛声。地上的黑沙突起,盘旋着遮挡视线。她以为是沙暴将起,侧头去看,随即撞上视线的是从黑沙中穿来的安然的头驼,带着僵硬的老向导——他的衣襟敞开着,皮肉萎缩的前胸鲜血淋漓。死人睁着眼睛从姜媛面前缓缓走过。“叮铃铃”,铃铛响起,像送葬的队伍。
头驼就是带骆驼的,她身下的骆驼顿时跟着小跑起来,姜媛拉都拉不住。
她看了眼阿巴尔,他身上鲜血淋漓,还有心情朝她扬扬眉,看来除了鞭伤,他暂时无虞。她冷静地拉着骆驼再次重申:“我带来了赎金。”一对十,身上还带着钱,还想好好赎走肉票简直是妄想。她是女人,若被俘虏,不如先自杀。她不动声色地挨个打量着,看等会儿打起来,哪个最容易解决,又要往哪里跑。总而言之,是要先想办法,放阿巴尔自由,增加战力。
诡谲的死尸拖延了点时间,地上时不时地飞起让视线模糊的黑沙,而尸体躺在沙里,对面的空气似乎都暂时被恐惧凝固。所有人面色苍白,狰狞扭曲。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很想把姜媛毁尸灭迹,只是因为死尸躺在中间,不敢妄动。
姜媛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巴尔站起来,退入阴影中。他被捆绑的双手举起,朝她指了一个方向。
沙风中还能听见有人牙齿打架的声音,格格,格格,在黑下来即将入夜的时间里,已经有人开始发着抖轻声发泄恐惧,声音渐大,被沙子卷走,模糊而失真。地上的死人仿佛躺成一块石头,胸口的血流闪闪发亮。“猪猡!畜生!”她只听见谩骂,“……完啦!我们全都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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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困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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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番外·出埃及记(四)
姜媛以为自己需要费一番心思, 但好像事情不如她所想。要赎金的盗匪看到信使, 一般不会这样歇斯底里, 他们一般也不会跑得这么远,这交易的地方偏僻到离奇。不管中间有什么内情, 她明白现在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帮助阿巴尔脱困。她随身带来弓箭和腰刀,可不是为了路上打点东西吃,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把阿巴尔列入战斗力。强盗们惊恐欲绝, 指着那具死尸咆哮:“这老头是谁?他怎么死的?你杀了他?!”
“我不知道。”她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他。我找到这里的时候, 那头骆驼就载着他,从我面前走过。”
这个回答很吓人, 至少比姜媛想得到的效果都要吓人得多。甚至她吃惊地发现已有人发着抖,尿了裤子。……这种借口难道不是傻子才会相信?身后的风声越发大了,姜媛站着不动, 但是所有人都看到恐怖的景象, 躺在他们中间那具尸体, 突然被地上卷起的沙子淹没。
黑色的沙即使在夜间也泾渭分明, 在火光中仿佛一条黑泥的河流。姜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强盗的其中一个摔倒在地, 惨叫起来。……黑沙卷上他的身体,以清晰而诡谲的速度, 将他整个拉入旋涡中。他的身体被卷断了, 扯起来的衣服中, 惨白的肋骨沾上了血, 闪闪发光。
两三秒的时间,没人反应过来,一片死寂,连呼吸都停止。打破的是另一个人短促的声音,阿巴尔扭断了他的脖子。他摸上头驼,遥遥冲姜媛喊:“贾南,石头!”
姜媛不假思索地朝他们冲过来,但对面的强盗首领比她更快,一弯腰便抄起宝石,直起身来满面狰狞。“来啊!”他吼:“你敢过来试试!”他咆哮着朝她挥舞弯刀,姜媛只能与他对峙,眼睁睁看着他抓着宝石一路后退,直到撞到一头骆驼,慌慌忙忙地骑上去,狂奔出去,消失在黑暗里。
“啊——”另一边又传来瘆人的惨叫,再明显不过的提示。惨叫的强盗们毫无理智地向阿巴尔冲过去,要抢夺坐骑逃出生天。阿巴尔居高临下地一拽缰绳,一边向她冲来一边砍人,碰到的全都被他撞倒。他在骆驼上弯腰伸出手来,姜媛也伸手握住,便被他一拽上了驼背。
姜媛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半夜在鬼城里狂奔。正确来说,是骑着骆驼狂奔逃命。地上是崎岖而坚硬的,满是荒芜的沙,石城伫立的一座座建筑破败萧索,在历史中湮灭,他们其实不应该打扰它的宁静。至少姜媛是这样想的。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只会是时间的梦境,如果能有足够的幸运,几千年后人们还能将它保护起来。……她拽着骆驼急转弯时不慎碰掉几块砂岩,肩部撞得生疼地想。
这念头只是瞬间,身后呼啸的风声和可怖的呐喊都不容许她考虑更多。月光根本照不亮周围,阴影笼罩大地,有人追不上,在后惨叫。狂风卷起沙子,掀起暴乱,将弱者吞噬。如果你往上看,能看到头顶是毛的,月亮带着血色,俯视鬼城。她在风里吼:“往哪儿走!”她辨识记忆方向的能力不如阿巴尔好,她能感到他在她身后,快速撇过头看了眼,随即右侧的腰一痛。获救的巴库姆总督便又扭过头去,以凌厉的力道向后放箭。
“嗖!”一声破空,伴随身后的惨叫,对方的坐骑哀鸣着倒在地上,接二连三撞成一团。阿巴尔哈哈大笑出声,在狂风中还能透露出的那种得意让姜媛想打死他。他的箭法和刀术一样好,手透过她的腋下拽了下骆驼,伤口血淋淋地擦过衣服,还有两头年轻力壮的跟在他们后面,他提醒她:“下来,换头骆驼!”
两个人一起骑一匹,自然速度减慢。但那诡异的沙子吞人也要时间,受伤的人能给他们殿后。姜媛喊道:“停不下来!”衣服下被腰带紧勒着的肚子疼得火烧,阿巴尔连着她的手一起拽住缰绳,混着沙子和汗水的力道捏得她骨头都要断了。他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和她一起用力。骆驼被勒着绕着石柱转了一圈,然后是第二圈,它终于吃痛停了下来,干脆哀鸣着,将脑袋扎进废墟里。
阿巴尔冷静地道:“下来,换骆驼!”身后越来越近的惨叫,说是催魂也不为过。他们砍断这匹骆驼的缰绳,然后他扶着姜媛上了另一头。它将脑袋扎在沙里,一借力就能上去,姜媛居高临下看着他道:“我觉得这不是出来的路。”周围的残桓越发宏伟了,被石块垒砌的巨柱和时不时闪过的雕塑彩像显示这应该不是出去的路。死人在注视着他们,有一瞬间,姜媛看到幽深狭长的通道,阶梯直直向上,昏暗中有亡者凝视他们。
她眨了眨眼,一晃而过的幻觉。朦胧光线里,她看见阿巴尔咧嘴一笑:“没错,这不是。”他说:“但我确实在往外面走!”他还笑得出来。他一刀扎在骆驼臀部上,骆驼嘶叫一声,仓皇地站了起来。他抽出匕首,又是一刀,同时利落地翻身落在姜媛身后。这是单峰骆驼,他们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汗臭和血腥味侵袭姜媛的鼻端。弓箭占了位子,被他抛下,骆驼跌跌撞撞开始逃命。沙暴席卷到他们脚底,像涌流的冥河,将先前那头骆驼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