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男女阴阳调和不假,但是,我们身为男子,得把女子当个人。加诸在女子身上枷锁太多,世人要求她们从父、从夫、从子,她们的身份也永远是懂事知礼的女儿、端庄贤惠的妻子和为了儿女奉献自己一生的母亲。但是,在这种种之前,她们首先是个人。”
太子还未通人事,对虞衡所说的,要把女子当个人这话也是一知半解,但这并不妨碍他从虞衡身上感受到的另一种温柔而强大的力量,仿若春日暖阳,和煦而不伤人,让虞衡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
太子虽然还不理解虞衡这话的意思,但却不妨碍他这一瞬感受到的深深震撼。那种直击灵魂的震撼和温和,让太子一瞬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点头。
在虞衡离开后,太子特地向孟太师告假去了一趟行宫,认真向景隆帝道:“皇祖父,孙儿似乎明白了,您当初所说的,有些人,只要看到他就会明白,他的灵魂会发光,是值得信赖可以收为心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这世上真正吸引人的强大而美丽灵魂,或坚定或执着,或善良或仁爱,强大不屈百折不挠,深深令人心折。
太子年纪尚小,还不曾亲自感受过那些人性的善恶交织搏斗显现出来的丑恶与无奈,但他也明白,虞衡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那种温柔坚定的力量,格外动人。
也就在那一刻,太子终于明白,景隆帝曾经对他讲述过的识人之术,那时候的太子年纪更小,不过五六岁,还好奇人怎么能看到另一个人的灵魂,还知道对方的灵魂会发光,还以为他皇祖父是在哄小孩子玩。
在见到虞衡这次的神情后,太子才蓦然明白,原来他皇祖父当初真的没骗他。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存在。
景隆帝诧异地扬眉,“你居然就悟了?那你的天赋可比你父皇强多了。当年你父皇可是思索了好多年才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来,给皇祖父说说,你这是被哪路神仙摸了头了?”
太子不敢怠慢,细细将虞衡和他的话一五一十全都同景隆帝说了。景隆帝听后,久久不言,半晌才笑骂一句,“怪不得当初这臭小子说什么都要让朕答应,将赐给他的福安伯爵位让他的女儿继承。”
景隆帝对虞衡这话也没什么强烈的想法,他当初在位时,也没赐过什么贞节牌坊。如今岐州刺史上折,无非也就是想要试探一下昭宁帝的态度。
没办法,谁让他那已经死的渣都不剩的父皇,就热衷于节妇这一套呢。反正女子必须大度忠贞,一切皆为丈夫之命是从,最好是在丈夫另有所爱时,顺从丈夫的心意甘愿自请下堂,带着自己孩子偏居一隅不争不抢,为新人腾位置才好。也是当初御史清流强烈反对他那死鬼老爹废后,那死鬼才一直想让他母后自请废后,连带着他也一道儿滚蛋给宁王让位,真是想得美。
景隆帝略一思索,“那岐州刺史年纪似乎比先帝还大不上,正是先帝年间的进士,这么一想,倒也不奇怪了。”
老东西还挺能活,低头做人也就罢了,偏偏还要给我儿子添堵,这么崇尚死鬼先帝,怎么当初就不随先帝去了呢?
景隆帝自从退位后便愈发的放飞自我了,又有个张嘴闭嘴管他叫老头儿的齐王在,景隆帝也被齐王所感染…额…说被齐王所感染也不对,齐王可是景隆帝的亲儿子,性格既不像景隆帝也不像淑妃,众人都以为他是皇室变异品种,实际上嘛……看景隆帝近来愈发放飞表现来看,齐王分明是像极了景隆帝,只是当年景隆帝当太子时危机重重,没有任性的资本,当皇帝后又将种种责任背负在身上,必须以稳重的形象示人,只能苦苦压抑自己的天性,直到现在才这次退位后才彻底放飞。
如此看来,景隆帝这么宠爱齐王,也是有道理的。
那就是在弥补他当年的遗憾啊。
扯远了,现在听到太子说出这番识人之话,景隆帝惊讶之余,又十分欣慰。他当年历经种种磨难,杀机四伏的情况下将自己逼到了绝境,遏制住自己脑海中不断肆虐的暴虐绝望想要毁灭一切的消极心态,重归平静柔和后才悟出来的识人之术,本以为他的儿孙想要领悟这一层,会很艰难,但昭宁帝也好,太子也罢,都彰显出了非凡的天分,让他尤为欣慰。
这样便好,儿孙们不用经历残酷的厮杀,又能知人善任,作为一个帝王,能够做到知人善任这一点,已经是难得的明君了。天底下有才之士太多,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皇帝手中从来就不缺人才,缺的是将人才放在合适位置的能力。显然,太子已经成功地越过了这条及格线了。
太皇太后和太后同景隆帝一起住在别宫,太子既然过来了,自然也要向她们请安。
更因为太皇太后和太后是女子,太子才能更好地请她们为自己解惑,“太祖母,皇祖母,少傅先前对我说,我们身为男子,要将女子当个人看,这是何意?女子本来就是人啊!”
太皇太后和太后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和震撼之色,她们位高权重,纵然是昭宁帝见了她们,也要向她们行礼。但是,即便是她们的亲儿子,也从未对她们说过,剥离她们女儿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她们首先还得是个人。
这一句话如同当头一棒,让她们的灵魂都在为之颤抖,心中猛然升上来的,是一股极为陌生的情绪,热血、不甘、遗憾、欣慰交织在一起,简直令她们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太皇太后忍不住问了一句,“虞衡,就是沐老夫人的小孙子吧?”
太后眼眶微红,点头笑道:“正是,虞家满门忠烈,子孙个个儿都是端方正气之人,虞衡小小年纪便凭借自己的本事挣下了国公的爵位,又被赐了丹书铁券。这等不世出的奇才,怪不得能说出这般温柔又公正的话来。”
“沐老夫人教出了个好孙子啊!”太皇太后目露欣慰之色,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印记,因着她恬静的心性也透出几分慈悲,“这样出色的年轻人,有能耐又年轻,不知道日后能做出一番怎样的成就来。只可惜,我怕是见不到那一天了。”
太后握住了太皇太后的手,柔声安慰道:“正因为这孩子年纪还小,未来可期,我们就更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亲眼看看,多年之后,他能否做到自己所说的,将女子当成一个人看。”
太皇太后失笑,“他现在不就已经做到了?”
太后一愣,而后也是一笑,“溶月那孩子,确实运道极好。”
真正相比起来,纵使她们母仪天下,是天下女子的典范,论及日子过得好不好,秦溶月可比她们幸福多了。
太皇太后对太后颇为愧疚,当年她受先帝偏爱贵妃之苦,她的儿子同样经历了这番痛苦,却还是有样学样,宠出了一个淑妃,还出了个受宠程度堪比太子的齐王,当年太皇太后都怕景隆帝再次上演先帝朝的悲剧,为此还疏远了齐王,又颇觉对不住儿媳妇,只能不断给儿媳和嫡长孙体面,让众人知道,他们的地位坚不可摧。
如今景隆帝也退位了,有些当年无法说出口的贴心话,太皇太后也能对太后说一说了,“太上皇说的没错,有些人的灵魂,是会发光的。你也是,善良的灵魂闪闪发光。我当年深恨贵妃母子,恨不得让他们死。我本以为你也同我一样,却不料,你竟然能将齐王视如己出。”
“这大抵就是缘分吧。母后可还记得,儿媳当年也怀过一胎,和淑妃差不多的月份,只可惜没能保住,要真能生下来,也是和齐王一般大的年纪。”太后微微一笑,她当初早就看淡了男女情爱,并不将景隆帝放在心上,看着时不时被出云丸折磨的齐王,念及当初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一时心软罢了。
现在齐王一心辅佐昭宁帝,还关心太子的成长,也只能说是当初太后种下善因得到的善果了。
太皇太后低低叹了一声,“女子一生,何其艰辛。倒是不成想,会有一个男子站出来,对别人说,要把女子当个人看。齐王倒也有几分识人之明。若是我去了,在奈何桥上等上些年,下辈子再托生成女儿家,不知道是不是能像虞衡说的,堂堂正正地做个人。”
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只是她自己。
太后一想到自己永远都要和先帝绑定在一起,身上永远烙着先帝之妻的印记,死后依制,还得和先帝葬在同一陵寝,就觉得恶心,死都不敢死。
婆媳俩说着体己话,站在屋外的景隆帝听了许久的墙角,良久才转身离去,走远后才摇头轻笑,自言自语道:“那朕也得活久点才行,好歹还能为母后她们发点声,做个人……嗯……只要要求不是那么过分,还是可以的。”
虞衡还不知道太子已经在景隆帝面前把他卖得干干净净了,好在太皇太后和太后给力,婆媳俩一番话让景隆帝有所触动,隐隐还有点支持虞衡的意思,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现在,虞衡最要紧的就是,将岐州刺史的破提议给拍回去。
就像太子最开始说的,岐州刺史这折子,在寻常官员们看来确实没毛病,为夫家守了五十年寡,确实值得一个贞节牌坊。这奏折刚念完,就有人点头表示同意,“王方氏确实忠贞不二,堪为女子表率。这贞节牌坊,该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