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早该运送到的军需补给却迟迟不见踪影,孔妙禾察出有异,与滕英暗中调查。
“按理说,远途运输,军需物资缓个几日抵达倒也正常。”滕英沉吟道。
但孔妙禾不敢做这样的打算,她只有一切都按照最坏的打算去想,才有可能万无一失。
“没有粮草,前线还能撑几日?”她问。
“最多两日。”滕英笃定。
边境不比守城,西境地势险要,排兵布局已是不易。
西和来犯,兵法诡谲,士气高涨,这段时日以来一直是强攻的一方。
而大俞军对西境的气候还不太适应,晏子展认为先固守再乘胜追击是最好的安排。
要守住防线,粮草军需决不能短缺。
所以,这么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奈何军中有严明的纪律,滕英不算军中编制,只能与副将商讨,并没有下令调度的权利。
孔妙禾更是,除了推演,她只有等待。
副将最终听取了他们的意见,去最近的白安城调兵增援。
然而去白安城抄小路来回,最快也要三日。
孔妙禾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她留下滕英,只身跟着副将去了白安城。
西境风沙大,空气干燥,昼暖夜凉,他们晌午出发,太阳也十分毒辣。
骑着马儿,尘土飞扬,风沙欲迷人眼,扬在空中落在人身上,人也越发沉重。
孔妙禾勒着缰绳不肯放松,脑子里纷繁思绪不断。
补给不及时,前线防线一旦溃败,敌军最有可能一路东下,攻白安城。
白安城是西境入中原第一防线,易守难攻,守城将士丁安也是善战之人,想来白安城不易攻下。
断了补给若是人为,损失的就只会是晏子展带领的15万大军,以及西境到白安城这一路,住在郊外村落的百姓。
会不会当真是陛下要令晏子展死在战场上……
孔妙禾摇了摇头,只要他们能调度白安城军,一定会有转机。
……
然而,所有的猜想都在夜幕下得到了验证。
他们距离白安城还有上百里的时候,一伙人在驿站喂马。
副将久经沙场,远远就察觉出异样。
他俯下身子,耳朵贴近地面,随后脸色大变。
“有一大队人马,至少上万人。”他说。
孔妙禾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她跟着副将前去查探。
他们人少,隐于暗处,果然瞧见大队人马举着军旗前进。
副将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安军。
“为首是丁安将军的副将,我不会看错。”
他们未来得及前去求援,白安军却率领人马先行。
孔妙禾额间慢慢渗出了汗,骑着马儿就往回赶。
这是一个局,陛下居然真的狠心到要通过断军需补给,令晏子展死于战场。
陛下早知补给不及时,大俞军很难抵抗,于是提前派白安军前去善后。
按照脚程,白安军赶到之时,正是大俞军弹尽粮绝走投无路之际。
葬送数十万忠魂,只为了铲除晏子展一人。
看起来是最亲的皇弟,实则却是眼中钉、肉中刺。
孔妙禾驾着马儿,伏低身子,飞驰着穿过田间泥泞小路,穿过干涸沙漠。
风沙将她的眼睛吹得生疼,脸颊也像是被飞刃慢慢凌迟,可她却不敢停歇。
她来到这个世界睁眼见到的第一幕就是那个冷峻少年垂眸看着她。
她看着他的眉眼像冰山见暖,一点点消融,看着笑意渐渐一点点攀爬上他的唇角。
她是要离开他,她不想做谁的替身,也不期望再与主角团有什么感情瓜葛。
但她也绝不想,在此时此刻,令他因为自己的出现而丧命黄泉。
……
孔妙禾赶回营地之前,遥遥就见到硝烟弥漫,战火连天。
西边的天空像是被烧起来,透露出诡异的红色。
而越来越靠近营地,她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她见到有西和的士卒在营地周围与大俞军缠斗。
也见到了滕英一人敌数人,手臂处早已皮肉翻开,渗着鲜血。
到处都是杀戮的声音,空气中弥散着久久不能散去的血腥味。
她翻身下马,拔出匕首,高喊:“王爷呢?前线怎么样了?”
他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滕英听见了声音,却不敢回头,只是喊着:“快到我这里来。”
两人成功背抵背,被几个西和士卒团团围在中间。
滕英面有苦色,看起来疲惫不堪:“前线战况惨烈,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兵力,营地被他们偷袭,我们自顾不暇,也有很久没有收到战报了。”
“粮草提前告罄,军需严重不足,士卒们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士气低迷。”
滕英每说一个字,孔妙禾就感觉身子往下沉几分。
听到最后,她甚至有些腿软。
不该如此的,她早该想到,军需粮草都不足的情况下,他怎么能安然上战场呢?
两人几番缠斗,也不知过了多久。
派来偷袭军营的西和部队毕竟是小部分。
夜色再次降临的时候,他们终于清退了所有的西和士卒。
可远处,硝烟弥漫处却响起了西和的号角。
那群突袭军帐的西和士卒笑得奸诈:“呜呼!胜了!你们这群残兵败将赶紧滚吧,否则前线部队一旦前进,你们还想活命?”
孔妙禾的手指甲深深渗入手掌心里,她却一丝也感觉不到痛。
接天的号角声绵延不断,仔细听,似乎真的能听见西边隐隐传来的欢呼声。
守在营地的大俞士卒各个目光呆滞,茫然无措地望向西面。
直到有人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喊着:“败了!咱们败了!”
人群一下子嘈杂起来,有副将整肃的声音,有想做逃兵之人颓废的哀嚎。
但孔妙禾什么也听不见。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喃喃道:“我们去找王爷。”
去找到他,不论死活。
这场战役惨败又如何,白安军即刻就会赶到。
西和夺不走边境,却杀得死晏子展。
滕英的眼眶通红,目光却坚定。
“好。”
去找王爷。
-
横尸遍野,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腐臭味,还有焦土味。
视觉冲击更为可怖,一路走来,孔妙禾几乎没有见过一副完整的尸体。
她强忍着呕吐感,不敢停留,军营驻扎处已经挂上了白安军的军旗,军鼓阵阵,西和国刚经历一场烈战,气血有亏,看见白安军便乖乖退回营地。
战场上,除了孔妙禾和滕英,再没有别的活人。
孔妙禾双目酸涩,身上被划开的数道小口子隐隐作痛,可她却麻木地,一具又一具尸体地翻找着。
她双手沾满了别人的血,眼里能看见的似乎除了血色再也没有别的颜色。
一具,又一具。
都不是晏子展。
滕英也喃喃道:“王爷会撤退的,韩尧姚集都在王爷身边,他们一定是从小路撤离了。”
她多么希望就是如此。
却在风沙扬起的一瞬间,认出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上,穿着主帅的战服。
滕英脸色发白,颤颤巍巍走过来,沉默地扯开战袍。
里面是孔妙禾前几日亲手为晏子展穿上的金丝软甲。
还有,晏子展随身携带的玉佩。
滕英摔倒在地,双目通红,嘴唇发颤,目光却离了焦。
而孔妙禾,握着那具早已冰凉僵硬的尸体的手,眼泪扑簌簌滚了下来。
她拉着他的手贴在左面,用力闭上双眼,任由眼泪无声地浸润她干涸的脸,破裂的唇。
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会是他。
滕英呆坐着,忽地发疯一般扑向这具尸体,他对着那张看不清眉目的可怖的脸仔细查看,却什么也瞧不出来。
身形、体量都是王爷。
可这怎么会是王爷呢?
孔妙禾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她的知觉一点点传回她的身体。
伤口的疼痛、胃里翻涌的恶心感,以及心口处剜刀滴血的巨大痛楚,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像一只飘荡在海面的小舟,浮浮沉沉,看不见晨光。
耳边是呼啸的风,她却清晰地听见了晏子展的声音。
“阿禾,说话。”
“阿禾,让本王抱一会。”
“留下来。”
“逞什么能?”
“夫人消消气?”
“在呢。”
她惨烈地扯了扯嘴角,却拉痛了唇上裂开的部位,丝丝缕缕得疼。
他对她垂眸冷笑的样子,他漫不经心牵起嘴角的样子,他抱着她吻她唇角的样子,最后是他含着笑唤她阿禾的样子。
孔妙禾呆呆的,又恍惚间觉得哪里不对。
她这只小舟在暗不见天日的海面上航行,浮浮沉沉间,却有一束光撕裂了黑云,打在她身上。
片刻的暖意。
她猛地睁开眼,开始在这具尸体上摸索着找东西。
滕英不解:“找什么?”
她翻了个遍,王爷身上携带的东西一样不少。
但只有一个。
那个她亲手绣的被晏子展嫌弃过后却又永远贴身带着的,那个在他生辰之日,送给他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