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妙禾规规矩矩地站着,只是微微摇摇头。
皇后扶着她坐到床榻上,细细说:“好孩子,婉宁那孩子娇弱,多亏你在她身边。”
“那孩子向来不去围场,前几日却破了例,不知你可知其中隐情?”
“给皇后娘娘请安。”
一道清俊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孔妙禾抬眸,正对上晏子展那双如墨般深沉的眼眸。
“来得正好,小王爷,你说说,本宫该怎么赏你这位暗卫?”
皇后笑着。
晏子展冷冷扫过孔妙禾一眼,扯出一个笑来。
“赏?皇后娘娘宽仁,只是婉宁之伤,与她脱不了干系。”
“本王正打算处置她。”
孔妙禾心中一惊,随即听到晏子展的声音如冬日寒风一样刮过她耳畔。
“就罚你在帐外跪上三个时辰,好好反省。”
……
孔妙禾笑了,果然这才是她熟悉的晏子展。
冷血无情、蛮不讲理、唯方婉宁主义、视她如敝履。
温柔神情全是幻觉,那夜的晚风也不是为她而拂。
还好她,一直清醒。
第20章 “那为什么要偷亲阿禾姐……
“小王爷帐前跪着一个人?”
一个小宫婢拿着一碟时令鲜果,边走边回头看。
“是啊,别回头看了,没看到皇后娘娘在那么?”
另一个宫婢匆匆瞥了一眼,神色匆匆,脚步更是匆匆。
小宫婢却不死心,不回头望了,问:“没听说小王爷身边带了婢女呀,这下着雨还罚跪,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怪可怜的。”
年长宫女压低声音劝:“在宫里也有几年了,还没学会?不相干的事别管别问。”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了然。
那姑娘长相与方军侯府上的二小姐方婉宁颇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那位阿禾姑娘了。
皇宫禁地规矩多,到了围场天高地阔,难得这些做奴才的人能喘口气。
她也是听别人传的,说是这次围猎小王爷带了一个女暗卫来。
那位姑娘长得俏,性情好,明面上说是小王爷的暗卫,实际上与小王爷颇有瓜葛。
那一日,几个宫婢说得眉飞色舞的,仿佛亲眼所见。
她本是偷听到的,这会子自然不会又再传给小宫婢听。
这些宗室秘闻,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小宫婢被训,低低垂下了头。
可仍是飞速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那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襦裙,长发披散着,身上已经淋湿了透。
小脸却透着一股倔强劲儿。
小宫婢叹了口气,走远了。
希望天能快点放晴吧,她想。
……
帐子不远处,皇后仪仗停了下来。
皇后方淑慧回头望了一眼,脸上的笑意不见,幽幽的目光透着星点寒气。
身边的管事嬷嬷走上前一步,劝道:“娘娘,走罢。”
方淑慧皱着眉,收回了视线。
可不是只有走了,晏子展先她出手,无非是想挡她的处置。
那个叫阿禾的丫头,能有什么本事,让向来清冷自持的颐亲王晏子展为她苦心至此。
她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她今日前来,确实想要定一定那个阿禾的罪。
婉宁从小娇生惯养,却上了围场,更因此受了伤,昏迷了大半日才醒来。
摔了头可不是小伤,她早就听闻晏子展身边这个阿禾古灵精怪,又因为模样有几分像婉宁被晏子展留在身边。
怎么说也是在后宫中摸爬滚打坐上后位的人,方淑慧见惯了女人之间的小伎俩。
这个阿禾一定是不甘于做一个替代品,婉宁的伤八成与她有关。
方淑慧笃定着。
但即使她心中替孔妙禾定了千万次罪也没用,晏子展的到来,打乱了她的所有计划。
管事嬷嬷早已看穿自己主子的心思,腆着笑道:“这春雨寒凉,在这雨地里跪上三个时辰也够那个丫头消受的了,这次算她走运,娘娘莫挂心。”
方淑慧阖上了双眼,似是有些乏了,不再多说什么。
……
帐子后,晏子展目送着方淑慧离去。
姚集跟在他身后,叹:“王爷果真料事如神。”
当时晏子展对他说起这个猜想的时候,他还有些茫然。
且不论皇后是否真的宅心仁厚,但方婉宁毕竟只是皇后的内侄女,他实在想不通皇后竟会为了方姑娘的伤而刁难孔妙禾。
但方淑慧走之前的那个模样,他看到了。
姚集人活泛,惯会看人脸色。
方淑慧面上一闪而过的恼怒,他捕捉到了。
晏子展看向绵绵雨里那个瘦小的身影,声音也缥缈起来。
“按照本王说的,去传话吧。”
姚集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王爷。”
他走前,想叫上一个内侍来替王爷撑伞。
晏子展却长臂一曲挡住了,摇了摇头:“不必,伞你拿去,速去速回。”
说完这句话,晏子展就背着手,只身走进雨幕里。
……
孔妙禾视野里闯进一片深邃的蓝,她能看到布料上繁复的绣纹,还能嗅到一星半点松木香。
在这之前,她淋着寒意十足的雨,微微出神。
若这具躯体还是原先那个阿禾,想必此刻心已是千刀百孔。
可她,连梦呓出滕英的名字都是她的计划之一,她对晏子展只喜欢女主的本性清楚地不能再清楚。
自然不会对他突入其来的惩治有什么大的反应。
她抽离于这个故事之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麻木体验剧情的任务人。
只是,宋大夫的话却在她脑海里回荡着。
她身上的毒没有解药,宋大夫也没有压制毒性的药方。
她筹划半天,一切又回到原点。
眼前的棋局,似乎只有等她从晏子展这里拿到压制毒性的药方,才有继续走下去的可能。
“冷么?”
疏离淡漠的男声在这清冷的春雨里,分外和谐。
孔妙禾目视前方,缓缓摇了摇头。
她从水坑的倒映里清楚地看到,晏子展只身站在她身侧,注视着她的漆黑凤眸有点点温存。
但谁知道他透过她的侧脸,看的又是谁呢?
她只知道被打湿的衣裙丝丝缕缕贴着她的肌肤,透着刺骨的凉意。
而膝下,更是传来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
她伤未痊愈,却要受这样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晏子展站在雨里垂眸看她,半晌,他的青蓝衣袍悉数被雨水润湿,颜色愈来愈深。
她始终未看他一眼。
……
-
太后懿旨传来的时候,孔妙禾已经被淋得有些迷迷糊糊了。
陡然听到她不用再罚跪了,并且还要随宫婢前去面见太后,她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她随着宫婢在帐子内,重新梳妆换衣。
一双腿已经似有千斤重。
又跟着宫婢们走了长长一路,偏偏在掀起帘帐的时候,瞧见了换了一身月白色衣袍的晏子展端坐在太后下首位。
她顿时有些气血不通。
当今太后,与晏子展的母妃先皇后早年在宫中便情谊深厚。
太后更是毫不掩饰对晏子展的偏疼。
他出现在这里倒也合情合理。
但孔妙禾还是眉心跳了一跳。
太后面容慈祥,明明年岁不大,偏偏一双眼里有看破红尘的淡定沉静。
她见了孔妙禾便笑意不止,说了几句话就拉着牵着孔妙禾一同坐下。
她拍着孔妙禾的手,笑:“果然是个伶俐的标志丫头,听齐礼说,此次护驾有功,多仰仗你的聪慧,哀家还将信将疑,以为是那孩子心实,不肯居功。”
“见了你,哀家倒信了。”
孔妙禾笑笑,适时露出羞涩的神色,推诿一番。
……
两人闲聊着,太后显而易见愈来愈开心。
到最后,太后眼中闪着光,笑着对晏子展说:“你府上有这么伶俐的丫头,也不知道带来给哀家见见?”
这话问得奇怪,孔妙禾即使再与太后投缘,不过是王爷府上的一个丫头,哪有进宫面见太后的道理。
孔妙禾正纳着闷。
“早知道你府中有这么一个丫头,哀家何必这么操心为你挑选侧妃。”
“就让首辅秦大人收这个丫头为义女,把这个丫头许给你做侧妃——”
太后笑意盈盈,看着晏子展,问:“子展,好不好呀?”
孔妙禾身形一顿,艰难地望向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的晏子展。
听见他淡淡说道:“劳太后娘娘操心,子展还没有纳妃的打算——”
他抬眸,眼风状似无意,扫过孔妙禾。
“而且子展心中,令有心悦之人。”
言下之意,这人,从来就不是她孔妙禾。
整个营帐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交错的呼吸。
孔妙禾毫无察觉地,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
“小皇叔撒谎!”
一声稚嫩的童音打破了室内诡异的气氛,小皇子气鼓鼓地,掀开了帐帘。
他走到晏子展跟前站定,小脸还带着较真的淡淡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