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得很急,看清孔妙禾的时候。
她正挥舞着匕首朝吐着信子的蛇扎去,刺穿蛇的皮肉,将蛇钉在地上。
她见到来人,抬起头来,笑得灿烂。
“王爷回来了啊。”
话音刚落,晏子展眼疾手快解决了还未完全咽气的蛇,又快速扶住了孔妙禾微微下倾的腰身。
她脸色似乎更苍白了几分,红润的嘴唇苍白得发紫,身子甚至还在他怀里微微发颤。
他几乎一刹那就明白过来,掀开她的鞋袜。
果然在她的右脚踝处,发现了一处伤口,伤口四周已呈肿胀状。
是蛇咬的,那条蛇有毒。
晏子展迅速起身,将孔妙禾打横抱起。
她的双眼有些涣散,却没有完全昏迷。
也许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她乖乖依偎在他怀里,甚至伸出手来抱紧了他的脖子。
晏子展一怔,没有多想,便沿着坑壁,带她出去。
她声音也虚弱,头贴在他的胸膛前,说:“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是中了毒,居然糊涂到称呼他为“你”。
他没计较,沉声说:“少说话,节省体力。”
不要让毒素扩散。
孔妙禾笑容也苍白无力:“好…反正你也不爱听我说话……”
晏子展的眉皱得更紧了。
小皇子见着晏子展抱着一个人飞了出来,稳稳落地。
喜出望外小跑过去:“阿禾姐姐!”
可看清孔妙禾的脸色过后又立刻垮下脸。
“阿禾姐姐……”
晏子展低头看了怀里的孔妙禾一眼,她长睫覆下,微微颤着。
他的心也奇怪,跟着发颤。
他眸光沉静,低声说:“小书,把马牵过来。”
晏子展上了马,依旧将孔妙禾放在怀前,晏齐书乖乖坐在身后抱紧了他的腰身。
他拉起缰绳:“小书抓紧了。”
话语刚落,马匹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去。
晏齐书紧紧抓住晏子展的腰,头紧紧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跌落下马。
孔妙禾脑袋发涨,全身开始发热,她眼前的视线开始混乱,甚至自己都开始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无意识地抓紧晏子展身前的衣衫。
一会儿感觉自己在冰天雪地里,一会儿又好像在树林里淋雨。
只有手里的这一片衣衫,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低声呢喃着:“热,好热……”
不过多久又打着哆嗦,嗫嚅着:“冷,好冷……”
晏子展分心去看她,只是把她往怀里又紧了紧。
想来也奇怪,这女子平素里牙尖嘴利,这会子在他怀里却又如此单薄。
像一张即刻能被风吹碎的纸。
她陡然安静了片刻,让晏子展没由来的心慌。
他喊她:“阿禾?”
然后低头去找她的眼睛。
马儿跑得那样快,树条打在他的身上都没什么知觉。
偏偏她抬起眼,一张小脸潮红着,一双星眸亮得惊人,眼神却涣散。
喊他:“晏子展。”
只有这一幕唤醒了他的知觉。
他心乱了一拍,自己都未察觉语气都缓和了好几分。
他低声应着:“嗯。”
不怪她逾距。
他丢失了所有感知,似乎天地之间,他只拥有怀里的这一抹明媚。
她冲着他甜甜一笑,又好像是对着他身后的空气。
目光始终没有焦点。
“晏子展,你怎么回来了?”
她软靠在他怀里,却好像固执地只问这一个问题。
他收回目光,语调温柔:“本王想回来就回来。”
她笑,像孩童一般天真:“你撒谎。”
他挑眉,不语。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柔软的发丝无意识地轻蹭着他胸口。
声音却清晰:“你是为了我——”
“是不是?”
是不是?
他不知道,只是动作了僵了一瞬。
他喉结上下滚了一滚,眸色深沉似海,却不答应。
最后也只是轻轻一笑。
孔妙禾没有再追问,反而安静了下来。
连抱住晏子展脖子的双手都松了一松。
晏子展眉心一跳,唤她:“阿禾,阿禾!”
她的长睫这才扑簌簌颤动起来,迷糊糊应了一声。
晏子展极有耐心的,在她耳畔轻轻说:“乖,别睡。”
不能睡。
孔妙禾身子又抖了起来,直往晏子展怀里钻。
嘴里还含糊不清:“我…没睡…”
“阿禾,说话。”
“阿禾。”
……
他不厌其烦地说着,希望唤醒她的神志。
可他是如何寡淡冷漠的人,一时之间一句话也想不出来。
只能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只望她能多对他说几句胡话。
孔妙禾强撑着眼皮,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好像又到了海上,海浪一阵阵拍打着她的身躯。
她抓着一只船帆,是她在浮浮沉沉间最后的依靠。
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分辨不出来。
最后蓦地笑了,那样苍凉,那样脆弱。
“晏子展。”她又在喊他。
“我在。”
“其实你送的匕首……还…还挺有用的。”
“你看见了吗?我用…它杀了蛇!”
“我看见了。”
“我一直…一直随身带着呢。”
少女的尾音上扬。
少年的尾音轻颤。
“我知道。”
他不知道她有几分真心。
只知道,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光下,他想看见她的笑颜。
他要她睁开双眼,哪怕虚与委蛇。
也要这样生动,又鲜活地活在他身边。
像春日里那只最耀眼的蝴蝶。
第18章 “救。”
晏子展抵达营帐处,翻身下马的时候,孔妙禾的身子滚烫。
他抱着她步履如飞,一双漆黑眼眸深不见底。
“宣太医令。”
他的声色如常,听不太出起伏。
姚集:“太医令正在为方姑娘医治……”
晏子展皱了皱眉,眼底浮起一丝烦躁,他飞了姚集一眼。
姚集心有戚戚焉,连忙说:“属下立刻去请其他太医。”
……
将孔妙禾放置在自己的床榻之上的时候,她的手还紧紧抓住他的衣领。
他耐心地覆上她的手,想要将她的小手拽下来。
她却嘤咛出声,柳叶眉也皱了起来。
他叹口气,向来果断利落的他,竟觉得此刻的情况分外棘手。
“阿禾。”
“松开本王。”
孔妙禾整张脸红扑扑的,连吐息都是炙热的,一点一点喷洒在晏子展手背上。
她阖着双眼,倾覆下来的长睫却一直在打颤。
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他听不清。
又欺身向前,朝她凑近了些。
“你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她,她蓦地睁开了双眼。
一双清亮的眼眸直勾勾的,却不知道在看什么。
“晏子展。”
她失神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应着:“在。”
“你要救我的……”
她语调柔软,毫无攻击性,像春日和风扫过晏子展的耳畔,有些痒意。
“救。”
他寂寂寥寥走了十多年,好不容易身边有了一个鲜活的她。
自然要救。
帘帐被掀开一角,透过一束光进来,风拂过晏子展的鬓发。
他微眯着眼去看来人。
却被一股力道拉得向前倾去。
他双手本撑在孔妙禾身子两侧,受了力,整个人不自觉向下倒去。
他看见少女的眼缓缓闭上。
随后,他的薄唇贴在一块炙热滚烫的肌肤之上。
他闻见了少女发丝上的清香,想起院子里那株雪梅。
而掀开帐帘的小皇子晏齐书,看着床榻上晏子展手撑在孔妙禾两侧。
一个吻,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孔妙禾额间。
小皇子小嘴张大着,能放进去一个小馒头。
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红透了,随后别别扭扭转过了头,甚至还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承受了他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视觉冲击。
却还要体贴地站在门口,挡住身后医女的视线。
他不自在地干咳了几声,奶声奶气道:“小皇叔……我带宋大夫给阿禾姐姐治病来了。”
晏子展一惊,这才起身坐起来。
他不自在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滚烫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他唇上。
连带着她发间似有若无的清香,也还萦绕在他周围。
医女宋玉彤垂着头,跟在小皇子身后,进了营帐。
晏子展扫了一眼,轻笑一声。
若她知道,这个妙手回春的医女还是来给她诊治了,她该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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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姚集请的太医也来了,两个大夫轮流给孔妙禾诊治。
孔妙禾手臂上的箭伤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脉,箭上也没有毒,止住血敷上药包扎即可。
但她身体里中的蛇毒就难办得多。
陈太医眉头紧锁,像是束手无策,只是捋着白胡子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