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四清清楚楚写的是柳青荣与皇族中人余情未了,其人是谁不必多说,连太后都知道燕王萧乡雪与柳青荣的陈年往事。萧云奕写罪四是为了激怒永兴帝,好罚他罚的重一些,前三条即已达成目的,何必再让这女人搅了皇叔清净。
永兴帝不答。
“父皇?”萧云奕又唤一声,永兴帝还是没有抬头,他犹如没了知觉无力地往榻面下滑,黑褐色的鼻血落在明黄丝被,溅上了萧云奕手背。
血色不对,是中毒的迹象!萧云奕迅速搀起永兴帝以免他躺下咽了毒血,他冲外大喊:“连文!快传太医!”
“哎!”连文在外登时警惕,吩咐下去后急忙跑进来,他看见永兴帝鼻血不止吓了一跳,飞快模仿萧云奕的动作扶稳永兴帝:“圣上?圣上您醒醒!”
永兴帝衣食住行皆有人记录关注,有太医屡次试毒,近几日唯一脱离看管的只有燃香!萧云奕几步奔到香炉前,不顾烫手将铜盖掀开,直接伸指从香灰中翻找。
燃香是徐宏配的,亦是徐宏验的,沈灵梓作为懂得药理的传递之人也极有可能投毒,狼狈为奸总之两人都脱不了干系!萧云奕头脑飞转,忽然指尖碰到什么硬块,他边捧出一把香灰,边对连文大声道:“叫李禄进来照看父皇,其余谁也不能乱闯!你,赶紧派人拦下通传太医的宫人,今日除了徐宏传谁都成!”
硬块覆着厚厚一层香灰,萧云奕按指碾碎只见硬块散发出莹莹绿光,燃香中怎会有碎玉?萧云奕刚想将这没用的东西扔了,扬手之时摸到发丝,眼前竟瞬间出现一只通体碧绿的青玉小剑!
……
“这么小个剑,哪里能伤着人?”
“你只需护好自己,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你身边。余下的,交给我。”
这是……!
萧云奕手掌被烫的通红,他无暇顾及,太阳穴骤紧下一刻的头疼欲裂令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小剑消失眼前花白一片,他极力想要抓住什么,耳畔却只传来人体重重倒地的声音。
连文正巧拽着李禄进来,见萧云奕倒地他魂都快飞了,他狂奔到萧云奕身边,跪下就快急哭了:“殿下!太子妃还没找到呢您不能有事啊!”
先前萧云奕的人在京郊寻到过琼羽现身的院子,但人去屋空的太快,只查到这院子主人是春光好的老板娘,可疑的是春光好里里外外并没有琼羽身影。萧云奕捂着额头挣扎起身:“我知道她在哪了,连文。”
“您说!”连文掐着音量哑吼道:“天涯海角属下也将太子妃给您接回来!”
萧云奕四肢逐渐麻木,眼周眩晕飘忽,他赶在杂人看见之前将香炉重置原位,咬着舌头逼迫头脑清醒:“你立刻去扣押沈灵梓,秘密行事,赶在她自尽之前!”
“不好了!”连文听完发懵头还没点,一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扑到寝殿,一打眼瞅见永兴帝不省人事,只得放声哀嚎:“皇后娘娘病危,沈美人在侍疾时给娘娘水里下了毒,皇后娘娘病危了!”
沈灵梓她到底在想什么!萧云奕思路全盘崩溃,他按着膝头尝试站立,不料眼花愈发严重,重心不稳一下子歪倒在地。
世界天旋地转,尽头无她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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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灵梓直接在长春宫认了罪,她给柳青荣下了毒,又传来太医让他证明她的确下过毒。
她向来偏爱美艳瑰丽,今日的打扮却格外素净,簪花耳饰一支没戴。宫人们起初见了都以为美人是为侍疾,直到看她被侍卫押走,浑身上下只在手腕上挂了个黄玉镯子,才感叹红颜祸乱一场,人间的什么光耀她都带不走,连坟墓都得自掘。
萧永澍听到消息赶来时,沈灵梓已经不在长春宫了,冲天的仇怨无人发作,他只有跪在寝殿门外痛哭流涕:“母后!母后!”
他不曾经历大风大浪,父皇晕厥母后病危当头一棒打的他满地找牙。萧永澍脸贴着地,泪染湿了一片,他无比希望眼前的地缝就是他最后的归宿,越这么想就越笃定了哭到死的决心。
两边之一的光线被从天而降的锦鞋挡住,萧永澍头顶传来清脆一声:“起来。”
“祈妙?”萧永澍听出来人,何祈妙这回进宫进的正好,正好不用为给她留遗言而跑一趟腿了:“你千万别劝我,我萧永澍必和下毒之人同归于尽。”
“起来。”何祈妙拖长音重复一遍,她背着手直视皇后寝殿,里面的乱象在她看来是多么美好。她放平嘴角,弯腰拍怕萧永澍脊梁:“这不是你该跪的时候。”
第74章 释然了 “我们回家。”
萧云奕独身走在一条幽邃的路上。
他记得这条路, 通往东宫最大的园林盛茗园,可无论是在盛茗园更名之前,还是他监督其改造之时, 盛茗园逐自绿树常青滋养至玉茗争开, 周边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阴郁。
忙碌的宫侍们看到他, 全部惶恐地在路边一字排开,低头耷脑连大气都不敢喘。萧云奕神魂轻飘,腿脚却沉重到再迈不开一步,不对啊, 从前他牵着琼羽逛到此处, 所有人看见都会满面喜色地迎上来, 恭贺太子殿下太子妃新婚。
他正疑惑,只见一总管模样的太监斗胆出列,点头哈腰道:“您有何吩咐啊。”
“太子妃呢。”萧云奕感觉不到唇齿动作, 可声音的确是他发出的,他迷迷糊糊地自问自答:“今日天阴, 想必她在星月阁不愿出来。”
“哎呦, 陛下您说哪的话。”太监陪笑道:“您还没立太子呢, 哪里来的太子妃?”
陛下?萧云奕脑中掠过一阵恶寒,他并未登基怎就成了陛下?但他的心思与口舌并不统一,萧云奕听自己省去此问,似乎习惯了做一位帝王:“朕说的是朕的太子妃。”
“孝懿皇后?”太监缩了脖子:“陛下,孝懿皇后早在三年前就薨逝了啊。”
“你说什么。”太监一句话将萧云奕滚热的心血打击降至冰点,他的迷茫延伸成激愤, 于瞬间冲破了某道屏障,身体恢复知觉重新听他指令,同时心肺撕裂般的剧痛扩达发丝指尖。
他头脑承受重压经久混沌, 意识觉醒的猛然之间分不清此刻是梦还是现实。足够的缓时只让萧云奕归顺了先前印象,他在南下时听说琼羽想家,琼羽要来找他却在半路不见踪影,这是噩梦,噩梦而已。
然而他惦念过深,乃至不忍接受回宫后见到琼羽性情有变,分明是他南下的几月里忽视了琼羽,一场逼真的噩耗让魔魇钻了空子。遇刺之后头脑愈加失控,他不相信自己所经就罢了,竟连带……不相信琼羽。
他走了一条无可原谅的路,琼羽是他做梦都想娶到的妻,可他没留给琼羽任何办法,她无法跑到梦中和他解释,他便永远沉在幻想中一意孤行!
琼羽置身的所有险境,皆是他逃避而一手造就的。
手心被香灰燎烫的泡还隐隐作痛,趁人之危的潜英石一案破碎了迷惘,香灰中捡出的玉剑碎片使记忆重叠,他爱的从始至终唯有琼羽。
新婚燕尔南下一别,甚至在他翻脸不认人的昨前!琼羽望剑如人,寸步不离。
她的期待空悬太久,萧云奕捕捉到线索正要去接她回家,琼羽怎么就,怎么会薨逝?!
他眼神凶光乍现,太监被盯得发毛立即跪地伏身:“陛下,孝懿皇后三年前在绥宁轩替您挡了一刀,遇刺身亡了!您三年以来时不时就来东宫睹物思人,奴才知道您念着孝懿皇后,斯人已逝,您节哀啊!”
不会的,不会的!萧云奕哽咽窒息喊不出声,弯身一呕手中尽是血与泪,他不顾众人阻拦,转身往星月阁的方向狂奔,是琼羽在遇刺那夜给他送来的剑,是琼羽啊!
狂风呼啸眼泪刮了一脸,萧云奕惊汗淋漓,眼前景物骤然褪作黑白似在为琼羽哀悼。遇刺当晚,他若是疯魔到不去保护琼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刺客刀下,那他多活的三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宁愿从极寒之巅的皇位跳下去,死无全尸!
星月阁大敞着门,琼羽她在,一定还在。萧云奕才跨进去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发现星月阁陈设大变:一群人丧衣打扮跪着哭哭啼啼,最前方的瘦弱背影不是琼羽是谁!
“琼羽!”萧云奕大喜过望,冲向前一把将琼羽抱在怀中,然他摸不到,琼羽也并未察觉,只精疲力竭般歪倒了身子,险些撞到冰冷的棺材。
琼羽看不见他。她的出现令萧云奕的世界重现色彩,不过除了丧烛跳动的火苗,棺木该黑的黑,绫缎该白的白。这不是星月阁,而是灵堂。
“殿下……”琼羽说话了,她扶着肿胀发青的膝盖,一寸寸挪向棺材,她想伸手去摸,却被下人无情地拉回原位。萧云奕听到一声“殿下”心都碎了,他奋力想制止拉扯琼羽的人,徒劳之余望见了那座崭新的牌位。
看轻正面刻的字,萧云奕愣住了,原来那夜,遇刺身死的是他。
不过半刻,他忽然不由自主释然地笑出声。
上天庇佑,万幸不是琼羽。
“殿下!”琼羽没了力气纵使哭喊声也不大:“求您不要留我一人在世,求您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