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门外冷风冲淡了屋内乌烟瘴气,萧云奕大喘几下恢复了清明,他没力气反驳,听的耳朵嗡嗡发疼:“咳,你来的也巧。”
“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沈决恨不得以眼作刀,让他萧云奕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萧云奕按着胸膛轻轻笑了两声,对帷帐道:“瞧瞧,有人来找你算账了。”
帷帐内鸦雀无声,一端坐的披发女子影形肉眼可见直向后仰去,帐上人影跟着消失不见。
有迷烟。沈决气息平缓下来方闻出香中蹊跷,他皱眉掩住口鼻,见萧云奕扶着桌案摇晃起身,拔//出桌上利剑时手腕明显下沉半寸。
他在这只停了片刻便已觉得不适,萧云奕可是待了将近三日,内力再深厚的人也会受创。沈决心有度量,随萧云奕走近床榻,隐约察觉此景没那么简单。
萧云奕握剑斩断勾连床帐的线,剑身掀开帐子一侧,只见榻上洒的尽是蜡油,一矮瘦小老头正瑟瑟发抖,身边落了一片晶亮薄石。他自知事败想翻身下榻磕头,却被萧云奕的剑尖逼到墙角。
萧云奕闭着眼捏捏鼻梁,冷漠问沈决道:“认识吗。”
“人是宫里那个又聋又哑的画师。”沈决搞不清萧云奕意在问人还是问物,干脆都答了:“殿下还是站远些吧,他所用之石名曰潜英①,乃出自深海的毒石,以其雕刻人像映影栩栩如生,远观足够以假乱真。”
萧云奕抬剑尖拍了拍画师的下巴:“本宫让你给太子妃作画,何时让你来替代太子妃了?”
“太子殿下饶命啊!”哑巴这下也不哑了,跪在榻上不住地磕头。萧云奕冷笑:“金银玉翡不够你玩,整起迷药口技这些下作手段自投罗网,你可知毒害本宫是什么罪名。”
画师吓破了胆,慌张推脱道:“罪臣,罪臣一时糊涂!罪臣是利用太子妃的画像雕刻了人形,但迷药毒石不是出自罪臣之手啊!罪臣是被逼上绝路,太子殿下明查啊!”
萧云奕收剑,波澜不惊道:“有话留着去崇明司说吧,沈监。”
“臣领命。”沈决尚未彻底想明白,场面顷刻颠覆使他不禁思绪万千:“殿下这引蛇出洞,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萧云奕不加理睬,只吩咐道:“出了凤祥宫的门给本宫聪明点,迷药和画师都是你误闯进殿才发现的,本宫中的浅毒一时半会好不了。”
“是。”沈决半信半疑地应下,抬眼见萧云奕又摆出了病恹欲睡的脸,他想问萧云奕是从何时开始伪装诈敌,想问他现下几分真几分假,想问在他心里,琼羽……
然萧云奕没给他插嘴机会,他扳正被沈决拽歪的领口:“你能进来,东宫的禁足想必是解了。”
沈决就是借着传话跑来东宫责问萧云奕的,他应道:“是。圣上口谕解除东宫禁足,还让您前去养心殿。”
“知道了。”萧云奕放下剑,示意连文等进来押人。
“殿下。”沈决犹豫了良久,终环手道:“微臣多嘴一句,圣上似乎是病了。”
“本宫这就去养心殿探望。”萧云奕意味深长望着沈决:“东宫也不留沈监了,请。”说罢,便要出门。
“殿下!”沈决见状连忙紧追上前,他活了二十年极少用到求字,这回竟是脱口而出:“求您给臣一句明话,太子妃她,究竟有无性命之忧?”
“与你无关吧沈监,廷君一听就是为朝廷效力的好字。”萧云奕止步回身,居高临下揪起沈决衣领,眸色乍寒:“听君一言,胜读十年。你说呢。”
第73章 破解了 尽头无她无岸。
萧云奕在去往养心殿的路上行速如常, 没有因听闻永兴帝生病快一分,更没有因多日未出东宫而慢一毫。孤勇赌注成全了一步力挽狂澜的险棋,禁足得解说明圣心悔悟, 眼下形势已是定局, 柳青荣再不可能翻身。
没了前一回揭发柳青荣的暴怒, 萧云奕掌握着全局命脉,即使被地龙烤的双耳发烫,沉着面色也不曾有改,头脑心神胜似埋入了北国冰山, 冷硬决绝, 高不可攀。
气氛压抑, 平时爱好偷瞄两眼,一睹太子殿下隽容的侍女们惜命的很,卷了帘子立刻垂头告退。永兴帝正平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听到通传也未张眼,他喉咙卡着浓痰, 语气与之前相比不知微弱多少:“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萧云奕言行举止仍叫人挑不出错处, 只是没有再上前的意思。
永兴帝凭声听出太子距他稍远, 他沉沉抬眼,不露喜怒地拍了拍榻边:“坐过来。”
久近忽远可谓依依相离,久远忽近却是强人所难。可萧云奕是个适应力极强的,就算遇上真不自在的,分寸之内什么心绪都演的出来。他处之泰然,顺从坐好:“父皇气色不好, 太医来过了吗。”
“你难得如近日一般沉静安定,虽是思过,外头的风吹草动照样瞒不过你。”永兴帝说着想坐起, 萧云奕独具只眼,见永兴帝一动便上手稳妥搀扶:“是儿臣的错,气的父皇急火攻心。”
永兴帝手肘撑住软垫,整个人看上去总算没方才那么弱不胜衣:“若单是急火攻心,朕能不给点教训就放你出来?”
萧云奕俯首不抬似在反省,心却默道:自然不只是急火攻心,要想暗鬼出世,他必得添一把疑心烈焰。
永兴帝猜忌之心有多重,萧云奕对此深有体会,他被立作太子的几年当中,所有的文武事物上天入地他都要潜学深造,第一了解得当的就是他的这位父皇。
在永兴帝眼中,一切与江山权势无关的都要靠边站。永兴帝壮年时接受不了任何一人威胁到他的皇位,后妃,皇儿皆无法与天下相较。所以他的后妃尽是清白世家的女儿,立太子则是等到不得不服老,是时候需要个听话的太子分担重任。
永兴帝喜欢柳青荣,爱屋及乌对萧永澍也不错,但一如前言,他将大梁看的比命都重要,储君举贤的道理他了然于心,因此生母病逝母家无权,年纪最长各项出色的嫡子萧云奕自然而然成为不二之选。
可即便有了太子,永兴帝依旧容不下半分野心,说是分担那就是分担,继位掌权若非在他百年之后,那是想都不要想。
多年以来,萧云奕这底线把守的无可挑剔,偶尔与永兴帝出现分歧也没有隔夜仇。他用了十几年才换来的父子信任,却屡次三番受柳青荣挑拨离间,但永兴帝对她宽容惯了,大事琐事一概归为妇人之见小打小闹。
既然父皇不愿戳穿柳青荣的狠毒,不妨让他这做儿臣的来。
柳青荣毒害母后是板上钉钉的罪孽,可时间一晃二十年,她用没用了西疆蛊毒,所用之毒是不是刻骨杀都已无从考究。之前他想错了方向,此事的关键之处压根不在于证据是否确凿,而在父皇是否相信。
经过他先前的揭发,父皇嘴上骂他是诽谤嫡母,然而蛊毒涉及父皇自身,他暗中一定会派人追查。柳青荣突如其来的重病易被当做蛊毒反噬,已逝之人无法开口说话,能供父皇判断的,便只剩他自己的身子。
母蛊发作,子蛊难隐。父皇身体还算康健,若骤然出现根源不明的不适之症,他自会联想至柳青荣的歹心,只要他下旨彻查母后死因,何惧柳青荣不露马脚?
隐忍了二十载的弑母之仇,成败在此一举。
萧云奕若无其事瞥过正在生烟的香炉,他不过是让沈灵梓从徐宏那拿了些助眠养身,无毒无害的燃香,放到了养心殿香炉,与她宫里的香炉之中。
永兴帝勤于政务每日多睡半柱香都不肯,这下休息起来久睡不醒,加上徐宏言语的添油加醋,他同样看重徐宏,如此一来疑心必起。
“儿臣愚钝,”萧云奕回过神来,装傻道:“还望父皇明示。”
永兴帝咳了两声方严肃道:“朕最近异常慵懒,甚至李禄走到榻前大声叫朕,朕都听不见。传来徐宏,你猜他怎么说。”
萧云奕神情困惑:“儿臣不知。”
永兴帝扶住萧云奕手臂,冷笑一声:“他诊不出来朕为何嗜睡,只说朕的脉象与皇后之前无比相似。”
萧云奕故意犹豫,全然不提蛊毒之事:“母后病情未有好转吗。”
“这声母后你不叫也罢!”永兴帝憋了半天气得不行,一言定音道:“她心术不正加害中宫,又或企残害龙体,朕已经着人暗查皇后私下交集,只是她现在卧床不起,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朕不好对她施以严惩。”
他看向萧云奕,又道:“云奕,你可懂朕的意图?”
“此事还需等她醒来回话,且年数久远,牵扯人员颇多,为免打草惊蛇还需再忍一时,儿臣深知此事查探的艰难。”萧云奕站起接着跪地:“徐太医医术高明,父皇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您愿意相信儿臣,儿臣死而无憾。”
“朕会给你母后,也给你一个交代。”永兴帝略微颓丧地叹过一气,还想多说倦意袭来,他挨着软垫半坐半躺:“你那日呈上来的奏折朕没看完,你和朕说说,柳氏的罪四是什么?”
萧云奕从容一笑,随即恢复正色道:“儿臣当日情急之下,将没查明白的罪责胡乱写了一通,事/后儿臣深感先斩后奏实为不妥,还请父皇容儿臣严谨行事,重查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