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文精神抖擞地守在萧云奕书房外,时不时跺跺脚活动筋骨,上半夜就要过去,碧波终于领人出现,一前一后缓缓走近。
女子从头到脚都是按琼羽的风格打扮的,单是浅青缎袄上添了层带兜帽的披肩遮脸,只露出了朱唇和下巴。她做足了戏,和连文道:“本宫来迟了,殿下久等。”
“不迟不迟,殿下正等着太子妃呢。”连文替女子开门,望着她进到屋里方闭上门,与碧波一左一右的站好:“美人她仿的太子妃说话不像啊。”
碧波看四处无别人,悄咪咪地赞同:“是呢,近来太子妃见到太子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太子妃在殿下面前的声线是三分例行公事的敷衍,三分想当哑巴的驱逐,四分如何吵赢的必胜之心!何时像美人这般小鸟依人。”
连文:“……”
书房内,稍舒了心的沈灵梓摘下兜帽,低眉向萧云奕一礼:“殿下的法子很好用,圣上龙体欠安,加之心系皇后多日未传我侍/寝,今夜我特意去到养心殿等圣上睡熟才离开。如此再去星月阁假扮太子妃,过来您这顺利的很。”
萧云奕无言,忽有拨弦声传来,沈灵梓闻之抬头,只见萧云奕抱着一柄月琴,正对着书房中最大的博古架出神。
原先用来放书册纸笔的木架焕然一新,摆满了胭脂水粉簪钗衣裙,中间,中间还立着个漆漆牌位!
这些都是琼羽的贴身物件,难怪她方才看星月阁空空如也,敢情是全搬绥宁轩来了。沈灵梓幡然醒悟,瞬间又百思不解:“太子殿下,您搁这睹物思人,还是上供呢?”
第69章 离奇了 “殿下,羽儿在呢。”……
“你会弹月琴吗。”萧云奕没有转身, 手勒上琴弦遏住波颤,面前分明布满纷繁杂物,他却融不进去, 孑然独立任荒凉侵蚀:“你不会, 本宫也不会。”
沈灵梓为萧云奕做事三年, 上一回见他如此消沉还是永兴帝否决他与南昭公主琼羽的婚事。也正是那次,她将萧云奕颓丧之下对爱人的全力争取尽收眼底,彻底了却自己微不足道的心动,只一心一意竭尽所能。
“属下从前在教坊司受人栽赃陷害, 险些被活活打死, 是您出手相救, 且不嫌弃属下的蒙昧无知,让属下成为了您的耳目。”沈灵梓恰如其分道,平静打量着架上各物, 放下的时间久了,也就回想不起轻狂年岁的艳羡酸涩。
何况太子妃是宫中难得的真性情, 爱美善之心人人皆有, 她并不希望琼羽出事。沈灵梓无意直接去问琼羽下落戳萧云奕的痛处, 方委婉道:“殿下若想听月琴,属下等人是可以去学,然普天之下,在您心底谁又比得上太子妃呢。”
萧云奕已经僵直站了许久,直到目眩看不清琴身花色,他小心翼翼捧着月琴放回原位, 方松了口气踉跄一歪靠上冷墙:“你在说谁。”
沈灵梓下意识搀扶的手悬在半空,以萧云奕的刻骨钟情,他应当想琼羽想的不思茶饭, 怎会听不懂她的说辞?沈灵梓只好重复道:“属下在说太子妃,南昭五公主……”
“琼羽”之名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沈灵梓骤被萧云奕寒冽的冷眼吓了一跳,她慌忙避开对视斗胆发问:“殿下,您可是身体不适?”
“果然,你们在意的都是羽儿。”萧云奕扬起脸自讽笑着,奈何眼眶中泪只增不减,泪顷而滑至下颚:“本宫亦是,本宫曾经亦是。”
沈灵梓万分震惊还没反应过来:是哭了吧?甭管做什么都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殿下是哭了吧!
情绪既忍不住便无需遮掩,萧云奕低头看向圣檀上深浅不一的刻痕,顿时悲恸的难以抑制:“我寻遍星月阁竟找不出有关她的物件。她仔细收存的奇珍异玩是羽儿的,弹过的琴翻过的书册是羽儿的,衣装发饰亦多为羽儿心爱的样式……这满架满屋摆放的所有,没有一件是属于她的。”
“她出宫时身着最常穿的那套缎裙,”萧云奕头疼欲裂,无数影像在他眼前奔涌交替:“她什么都没留给我,莫名其妙的来,无踪无际的走。她说她会陪着我的,她说她要留意我书房的灯,琼羽,琼羽她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弃他而去,不见行踪?
一番话连哭带泣前言不搭后语,沈灵梓听得是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索性把听不懂的话全当太子思念成疾,想太子妃想到懵了。
她环视一圈没找到手帕,情急之下递给萧云奕她手里攥着的:“太子妃还没个消息,您伤心归伤心,一定要爱惜身体。您顶住了东宫的天,太子妃才能安全。”
萧云奕无视手帕,失魂般摩挲着琼羽曾揣怀里藏了好些天的牌位:“本宫和虞靖的派出的人力足够在七日中搜过整个京城,主干与荒道上也均设了埋伏。”
结果不必多说,琼羽依旧杳无音讯。
“这着实令人心焦。”沈灵梓将方帕放到一边台上,收回手时心升惊惶,从容不再道:“所以殿下怀疑,太子妃伪装了失踪假象,借此机会一走了之?”
萧云奕不落泪了可眼角还是湿的:“她有一走了之的理由。本宫问你,你可是真真切切地见过琼羽,和她说过话?”
“属下都是按殿下您的指令行事,当然接触过太子妃,之前在宫宴上也有过几面之缘。”沈灵梓不解道:“您为何突然这样问?”
“此处放置的都是本宫珍藏,羽儿写的第一幅规整的中原字,拨坏的第一柄算盘,还有好些,从不轻易拿出见光。”萧云奕脑涨头痛并未缓解,他坚持道:“另一边尽是羽儿留在星月阁的。”
“……”沈灵梓边看边感叹萧云奕心思缜密。
“世间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二人,即使样貌相似特意模仿,也不可能做到爱好习性完全相同。”萧云奕无知觉转作沉默,心里继续道:然而眼前的东西再多,也只能拼凑出一位主人。
近几日萧云奕感觉的出,他的记忆力似在飞快退步,他时而想不起羽儿何时不见,为何不见,时而想不起琼羽何时进的宫,什么礼制都没举行直接做了太子妃?
听说忘记一人是从声音开始,天数多了,萧云奕丝毫不泄的意志被蚀露了风,他辨别不出总在耳畔回荡,再熟悉不过的女声属于谁了。
他问沈灵梓是否接触过琼羽,是因他不止一次认为琼羽是幻想而生的虚影,噩梦里的萧云奕身在京外,没能见到心上人最后一面,以后的路,他一个人走的好苦。
但琼羽是真实存在的人。
是他为满足私/欲逼/迫琼羽失掉自我,是他择不清楚两段挥之不去的感情,他朦胧记着羽儿的笑,脑海中却满是琼羽的默奈,伴在他身边度过共苦同甘。琼羽没有在太子妃这位置上过一日的安稳日子,直到现在他也没能保护好她,自以为周至的后路尽是徒劳。
萧云奕的愧使他不忍再爱。只要此番虚惊一场琼羽无恙,若是贼人作祟则格杀勿论,若是琼羽自愿而为,他会备好和离书,放她自由。
此后,终身不再娶。
萧云奕头痛的撕心裂肺,他双手捂住前额,万念俱灰地合上了眼。
“殿下累的太过,今夜得了属下的准信,应是能睡个好觉了。”关系琼羽,沈灵梓深感爱莫能助,于是提及萧云奕安排给她的密事:“您放心,不出三日东宫禁足便能解了,到时候您亲自上阵,寻太子妃必然事半功倍。”
萧云奕稍一放松脑中便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记忆勾连不成,或消或散。
“砰砰。”连文在外叩门提醒道:“太子殿下,该喝药了。”
沈灵梓为他开门,褐黑的汤药冒着苦气,冲得她蹙了细眉:“太子殿下最近休息不好精神也差,连大人需多跑几趟太医院,问问太医是否要更改药方,以适合殿下的身心为首。”
连文点头道:“美人说的是。”
萧云奕单手接过,无声地将白釉碗举到嘴边,上唇被汤药浸没。沈灵梓稍微抬脸很快又落,她确认萧云奕喝下了药,眉眼不动声色地一舒,带好兜帽道:“殿下保重,属下不扰您休息了。”
“美人请。”连文目送她与碧波二人远去,进屋关门道:“殿下,走了。”
萧云奕将碗磕在桌上,其中汤药一点没少,他防人是防,晕也是真晕:“自本宫闻出药有问题,过去几日了?”
连文叹道:“四日了。属下无能,太医院储留的药方还是徐太医亲写的那副,抓药熬制都有自己人看着,什么也查不出。”
“继续查,这事沈灵梓脱不了干系。”萧云奕沉声道:“当初本宫看在徐宏忠诚的份上,答应将他的远方侄女从教坊司捞出来,本以为她一习舞之人略通医理是因在教坊司时常跌损,徐宏多加关照方久病成医。”
晃然间观物重影,萧云奕闭目再睁:“如今她在父皇身边,做什么都会面临数倍顾虑,她不一定会背叛本宫,然必定生有明哲保身的原则。盯紧她,宫内宫外,事无巨细。”
“属下明白。”连文惦念道:“只是您多日没有用药,身子当真吃得消吗。”
徐宏说这药有促伤生愈,安神除魇之功效,近来萧云奕皮/肉无感只心神难宁,他忍过一阵耳鸣,搪塞道:“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