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北焉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爹,你再说一遍。”
“你们是何时来的尚城,叶卿卿又是多少岁进的药铺?”
喻长生虽然疑惑,但还是极为配合地重复一遍,穆北焉脸色瞬间惨白。
原来所有他以为时光留不住的悲剧,都是人为。
他爱的人,很早就主动向他走来。
喻寒在医院住了十天。
这十天里,Sue每天都会来陪她,除了给她带各种美食,还有一碗苦得发酸的中药。
喻寒每次问她,药是哪来的,她总是含糊其辞地说:“是她找大夫特意为她开的调理宫寒的方子。”
她笑笑,每天乖乖把药喝了,也不多问。
直到除夕前几天,尚城的大雪压满枝头,北方的战乱又严重了,上级传来紧急调令,后天,他就要踏上北方战场。
临行前一天,他去医院看她。
她穿着青色袄裙,肩上披着深蓝色针织披风,平静地坐在窗边低头看书,他走近时,她没给他一个眼神。
她的精神样貌很好,听Sue说,她很快就要出院了。
穆北焉端着一碗药,耐心地蹲下,对上她的眼,细声劝道:“喻寒,最后一碗药,喝了吧。”
她缓缓放下书,看他的眼里,满是意料之中的神色。
“是你拜托Sue每天让我喝药对吧?”
“你去找我爹了,别问我怎么知道,我爹体恤患者喝中药太苦,每个药方几乎都会加上一味甘草,遮盖些苦味。”
“你们给我喝的药,我都尝到了甘草的味道。”
穆北焉轻“嗯”,短短几天时间,双颊瘦削了很多。
“爹说只能慢慢养着,你现在的情况不能一蹴而就。”
喻寒反讽:“我这样拜谁所赐。”
他沉吟:“对不起。”
喻寒笑了。
“事到如今,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也不稀罕你的同情,你既然来了,把这个签了吧。”
说完,她从拿出一直夹在书页里,早就写好的和离书。
他低头,仔细看着那薄薄一张纸上,把他们的情分算得异常明了的文字,许久没说话。
房间里再次响起的,是纸张碎裂的声音。
喻寒愤怒地站起,狠狠推他肩膀。
“穆北焉,你有病?”
“我不签。”
“不是愧疚也不是同情,在我真正知道你是谁之前,我已经对你付出真心。”
“跟你说要一辈子,是真心的。想一直对你好,也是真心的。”
喻寒愣住,如果他之前愿意对她说这样的话,她一定特别心动。
但现在,晚了。
“我不会跟你回去,所以你这次来到底为什么?”
穆北焉吞吞嗓子,说出心里话。
“我不是来逼你回去,只是想当面跟你告别。”
“日寇侵占北方大量土地,国将不国,我不能坐视不管。”
“明天我就要启程去北方。”
喻寒脸色瞬间变了。
“你要去打仗?”
他点头,眉目平静地叙述:“这是作为一个军人应该做的。”
“不过,战场凶险,又要去北方—我完全不熟悉的环境,我也没有把握。”
“战场上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我就想跟你好好告别,走之前再看你一眼,然后嘱咐你一定照顾好自己。”
“天凉别受冻,回暖勿解衣。”
他平静而真挚地说完这番话,换喻寒沉默了。
她清楚记得小红走之前对她的提示,穆北焉在战场上受重伤,是故事最大的转折,也是他黑化的开始。
情节进行到这里,喻寒有预感,转折马上就要到来。
几乎是下意识,她握住他手臂,神情紧张。
“虽然说这话不应该,但你们军区那么多人,非得是你吗?”
感受到她的担忧,穆北焉难得扯扯嘴角,对她露出笑意。
“虽然说这话有些狂妄自大,但军区那么多人,能带领北方军队迎击日寇的指挥官,只有我。”
“而且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他该回军区为明早出发的事宜准备了。
他垂眸,认真而专注地对她说:“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完完整整回来。”
喻寒脑子如浆糊一般,她跟穆北焉的关系还未处理好,原定剧情雷打不动地往前进行,她有些不知所措。
等她反应过来,穆北焉早已不见身影,喻寒只看到他离开时擦过门缝的衣角。
笨蛋啊,还完完整整。
面前的悲剧,正等着无知无畏的你赴会。
再三纠结,喻寒还是打通了军区电话,直言要找张副官。
听到她的声音,张副官一激灵。
在他眼里,三少奶奶跟少尉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
只听见那边冷静的语调。
“张副官,你们军队缺军医吗?我想跟你们一起行军向北。”
张副官惊悚地抬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医疗资源军队一直供不应求,但他不敢呐。
少尉夫人跟他们一群粗鄙男人上战场,他怕少尉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结果,等不到他答案的喻寒情绪有些失控。
“张副官,如果你不想穆北焉出事,军中主心骨坍塌,我一定要去!”
***
清晨五点,他们准备出发。
穆北焉所坐的汽车上,只有两个人。他和张副官。
车经过穆家宅院,他嘱咐停下,张副官看到叶卿卿带着行李上车时,心跳一时不能自已。
穆北焉疑惑地问他:“她坚持要去盐城找我大哥,我们行进的方向刚好经过盐城,所以顺路载她。张副官,你有意见吗?”
张副官拿出手绢,颤抖着手擦了额头上的冷汗。
“没有,当然没有。”
他自然不敢有意见,但他怕之后这一路变成人间地狱。
察觉到车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穆北焉皱眉。
“张副官,你是不是开错方向了?”
张副官生硬地扯扯嘴角。
“回少尉,没有。”
“我们队里新招来一个军医,我要去接她。”
穆北焉刚想点头说好,毕竟,他们部队一直缺好医生。仔细想想,谁有一身本领想不通非得去随时会丧命的战场施展呢?所以,医生不愿意来部队也可以理解。
可他的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看到路边熟悉的身影时,他噤声了。
看向张副官的后背,他咬牙切齿。
“谁让她来的?”
张副官装聋作哑,很快,车门开了,看到里面坐的人,喻寒挑眉,眼里有清晰的愠色。
“哟,挺热闹啊。”
“这是去打仗还是私奔。”
叶卿卿弯了秀眉,马上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被喻寒堵住嘴。
“你不用委屈巴巴地解释,我不关心你们的事。”
“我之所以来只是为了履行人道主义的使命,治病救人。”
“.…..”
车终于上路,喻寒刻意靠窗坐,跟他隔开很长一段距离。
他们五点多出发,天还未放亮,喻寒靠着窗户睡觉,被他看到了,他二话不说把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
喻寒不耐烦地睁眼,瞪他。
“穆北焉,能别烦我睡觉吗?”
“别靠窗户,窗缝有风,冷。”
喻寒冷哼口气,偏偏靠回去。
“你管我。”
穆北焉叹气,终究还是极为耐心温柔地,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她身上,不再扰她睡眠。
喻寒皱眉,却也没有脱下。
偷看后视镜的张副官,低头笑了。
有句话叫什么?一物降一物。
谁想得到带兵时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铁面少尉,竟然还有这样赔着笑脸,温柔哄着别人的祖宗样。
说给底下人听,他们肯定不信。
他突然觉得,擅自答应喻寒的请求把她带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这一路有趣多了。
而身侧的叶卿卿,假装闭眼浅寐,实际上,拳头早已紧紧攥住。
***
北方军区条件艰苦,他们住的都是阴暗的窑洞。
因为盐城爆发战事,叶卿卿没有如愿去那,跟他们一路到了西北。
她虽然跟喻寒她爹学的是中医,但多少还是能派上用场。
就像因为缺乏盘尼西林,中枪的战士手术后在病床上疼得不停□□,叶卿卿就能通过中医给他们缓解疼痛。
因为房间不够,喻寒跟叶卿卿住一个房间。
这天,喻寒做完手术刚想叫叶卿卿帮忙换纱布,小战士却告诉她,一大早叶大夫就不见踪影。
喻寒有种不好的预感,回房间时,她看到案台上压着一封信。
“我去盐城了,勿念。”
喻寒瞬间懵了。
不是说了盐城现在日寇作祟,战火熏天,十分危险,她一个人去那是想送死吗?
想到这些日子叶卿卿一直很沉默,喻寒猜想,她多少心里对穆北峦存有情谊,所以一直忧心忡忡,不然这次也不会孤身一人去救他。
现在仗还在打,根本派不出人手去找叶卿卿,甚至穆北焉的人影,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