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把她抓起来,这个女人对我们租借贵宾无礼!”
其中一个蓝眼睛外国人,无力反驳就开始用武力压制。他们来万国酒店配备了租借的卫兵,卫兵从腰侧掏出枪,直直指向喻寒,慢慢向她靠近。
周围人都在看戏,舞池的音乐不停,还有人对这边的情况全然不知。
万夫所指时,有一双手拉住她手腕,把她牢牢挡在身后。
“我看谁敢!”
他狠绝时,军人气度凛凛,有种不怒自威的魄力。
“她是我的夫人,你们不能动她。”
喻寒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她承认,刚才爱国情怀占据心头,说出那番话是有冲动的因素,她没想到,穆北焉声音磁实厚重,英文口语却格外醇厚好听,更令她惊讶的,是他及时出现后不问缘由的保护。
穆北焉发声,他身后军区的人齐齐走过来,围在他身边,跟租借卫兵形成对峙的形势。
那几个外国人清楚,面前这群人现在举着酒杯,像是谈笑风生,觥筹交错的富家子弟,实际上,他们都是战场上不要命的枭雄。
跟他们这么多人对立,当下的他们不敢。
他们尴尬地笑笑,识相地摆手后退。
“误会误会。”
这场闹剧终于过去,穆北焉握着她的手腕却没松,他把她带到舞池边。
“在这种场合,太引人注意不好,你会跳交际舞吗?”
喻寒点头。
她懂他的意图,隐入舞池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才能让他们摆脱黑暗里或敌或友的人的眼睛。
从刚才起,他有意把她挡在胸前,不让别人看清她的脸。
进入舞池,音乐响起,他握住她的手,小心揽上她的腰,总算长舒口气。
“看不出来,三少奶奶还是个激愤青年。”
喻寒瘪嘴。
“如果你是我,一定很不喜欢这个时代,也很无奈。”
她是从那个繁荣昌盛的时代过来,这些历史的疮疾就显得格外刺眼。
穆北焉看她的目光沉重几分,最后长叹口气,下巴轻轻抵在她染了茉莉香波香味的发顶,轻声而笃定地回。
“你等等。”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处处雀鼠尽,夜夜鸡犬惊。”
“这样的国家,也是我痛恨的。”
这是喻寒第一次清楚看到他眼里的万里河山和抱负,她第一次真切感知到这个时代为这个国家奋斗的人身上的果决和无奈。
有人挤进舞池,喻寒穿高跟鞋不稳,身子侧倒时,他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
喻寒的额头直直撞到他胸口,他军装风衣上挂携的军功章,有些磕人。
再抬头,撞进他眼里,喻寒换了那副忧心不忿的模样,眼神明亮坚定,杏眸红唇淌着笑意。
“穆北焉,我信你。”
“我们一起等一个新的国家,一个太平盛世。”
舞池中央,人声鼎沸,熙攘喧哗。他们站在人群中,第一次在彼此眼里读到同样的默契,是岁月漫长里平静坚定的温柔,然后,相视而笑。
他们在一起极为和谐地跳了三首曲子后,音乐停了。
军区司令两鬓花白,他揽着一个二十出头,容颜明丽,身段妖娆的女人上台,酬谢宾客。
喻寒听到,身后有人在议论。
“司令这一生战功赫赫,他身边的女人,也是源源不断啊。”
“这是新纳的九姨太吧?京班唱戏的花旦,长相确实水灵,但这至少比司令小了三十多岁吧?”
“她乐意,司令也喜欢,有什么办法,说不定明年司令府上该有十姨太了。”
“这种场合,也不该带她一个偏房上台,我刚刚看到司令的原配夫人一个人落寞地在喝红酒。”
“唉,这有什么办法,高门宅院里,都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
无意听完这些,喻寒默默把挽住他手臂的手抽出。
穆北焉疑惑地皱眉。
直到宴会结束,喻寒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冷淡虚伪。
回到房间后,喻寒意外发现这双高跟鞋磨脚,洗漱完后她坐在床沿,把纱袜脱下,已经血肉模糊的后脚跟皮肉分离时,她疼得眯眼。
刚洗完澡,短发还湿濡着的穆北焉进门看到这一幕,兀自从柜子里拿出药箱,用棉签沾上药膏,蹲下,突然抓住她的小腿,垂眸细心地往上涂。
他手心的温度比常人热,喻寒却一哆嗦,绷着脸把脚往回缩,躲开他的手。
“别动。”
他皱眉,死死钳住她的腿。
喻寒笑着感叹,语气多少带着嘲讽。
“真看不出,三少爷懂的真多。”
“英语十分熟练,交际舞也是翘楚,我从前还真的不知道呢。”
他凝眉,淡淡地回:“我会的你不也会吗?”
“三少奶奶什么时候把英语学到炉火纯青,不比外交翻译逊色的地步,我也不得而知。”
喻寒尴尬地轻咳,下意识解释:“我医学院的老师安森,是外国人。”
他轻“嗯”,手上动作却不停,虽然很轻,她还是疼得一缩,不知不觉又挣脱了。
“就你这样还上战场?”
这么怕疼。
他轻笑,故意调侃。
喻寒微赧,咬牙死活不肯配合。
穆北焉无奈:“喻寒,我总觉得,宴会后你一直在生我的气。”
她冷哼。
“我只是在为我的未来担忧。”
“担忧什么?”
“我在想等你到了那个司令的年纪,家里是不是也有了九房姨太,九个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勾心斗角、吃醋争宠,那样的日子,我想想就是人间地狱。”
听到这,他笑了。
喻寒语气里的不忿愈发明显:“穆北焉,不管你同不同意,我绝对不会像这里很多女人一样,允许自己的丈夫朝三暮四。”
“你如果要娶别人,那就干脆利落跟我离婚,不能一生一世那就分道扬镳……”
她没说完,穆北焉突然脸色略沉地掐了一把她的小腿,她吃痛地轻哼。
“穆北焉,你有病?”
“谁许你天天把离婚放在嘴上?”
“喻寒,我不是司令,你放心。”
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承诺,喻寒不知未来如何,但当下,胸口真实地一暖。
他低头,握住她的脚,小心放在旁边铜盆已经放冷的温水里,因为握抢粗砺的掌心,轻柔替她揉搓。
喻寒望着他虔诚认真的神色,一时失神。
他手上的动作逐渐变缓,抬头时,神色沉郁。
“喻寒,你为什么跟我从小到大遇到的女人都不一样。”
他目光像深海,沉静不见底,直直对上她的眼。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莽的女人,能跟租界的人横眉竖眼,能拿起手术刀刀起刀落,作为女性,从来不把自己摆在弱势的位置。
喻寒懵了一瞬,笑了,她用食指轻轻戳了下他的额头,没有娇嗔的意味,在他眼里,却有种娇嗔动人的风采。
“因为我不是金丝雀,不想被养在笼子里,被保护得很好。”
“穆北焉,我希望你记住。”
“不仅仅是男人,女人心里也可以有报国情怀。必要时,我想跟你并肩战斗。”
张副官敏感地发现,少尉最近跟从前很不一样了。
军队发的碧云斋的糕点,从前他一般直接送给他,让他带给他怀孕的妻子。最近几次,他都会自己带回家,眼里多了甜蜜无奈的抱怨。
“喻寒喜欢他家的绿豆糕,总说买不到。”
他的月钱发了,他先去了一趟锦绣阁,给她买了一件当季最时兴样式的洋装。
每次回家的路上,他都会嘱咐走路过中央医院那条路。
因为喻寒被分配到那里供职,每天累死累活,总有处理不完的病人,下班时还得吹着寒风,等路过的黄包车。
穆北焉路过时路过刚好看到她在路边等车,就载她一路。
张副官笑着调侃他:“少尉,最近您回家的次数比较多。”
明明从前,他是能在军区将就绝对不回家的人。
穆北焉一噎,尴尬地轻咳。
“天寒了,军营太冷。”
听到这个蹩脚的理由,张副官大笑。
“是是是。”
家里有软玉在怀,暖身暖心的,如何不好?
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在案台写了整晚病例报告腰酸背痛的喻寒揉揉脖子,下意识说了句:“穆北焉,我好累啊,你帮我捶捶肩。”
话音落下,身后的人却没有动静。喻寒转身,看到的却是红着眼的叶卿卿。
她明显哭过,此时看她的眼神,悲痛无力,又带着明显的不甘和恨意。
“喻寒,你只用了短短的两个月,就让北焉哥哥为你臣服了吗?”
“你为什么总能轻而易举得到你想要的。从小,你是师父唯一的掌上明珠,你能去高等学府上学,我跟北焉哥哥情投意合,却被你横插一脚,你跟北焉哥哥成婚。”
“我们一起长大,你为什么总要抢我的?”
最近,穆家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北院大夫人的住处,每天都传来她哭天抢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