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随手所作,但不管技巧还是构图,都可以算得上是“炉火纯青”,完全可以作为名家名作,拿出去卖个大价钱。
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掩盖这其中的讽刺之意。
母鸡司晨——这不就是在嘲讽她跟秦芩“女扮男装”嘛。
她这个外人也就算了,秦芩可是他亲生女儿,不要以为把羽毛画的好看点儿就不是鸡了……
被封建礼教约束得连自己亲生女儿都骂,个糟老头子,实在是坏的很。
连穆清都能看出来这画的意思,聪明如秦芩又怎么看不出来。
而且正所谓“父女天\性”,秦芩从小就是她爹一手带大的,对他的脾气秉性最为了解,想来平时也没少被她爹这种思想荼毒,故此一见到这画儿,就气得红了眼圈儿,连话都不想说了。
见到这么好的妹子都快哭了,穆清一下子就有了些火气。
不过她也知道,这种事儿不能来硬的——老夫子嘛,特别是文化水平越高的老夫子,本身都是十分傲气的,并且十分有骨气。
只要是他们认定的事儿,就算你把他的头给砍下来,他都不会屈服。
故此,来硬的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智取。
但到底要怎么智取呢?
这就要发挥她“优秀”的绘画才能了。
她左右一看,见到旁边儿一张小几案上也放着纸笔,心中当下就有了主意。
恭恭敬敬地对着那位还在细致修饰母鸡线条的秦老山长行了礼,道了句“叨扰”之后,她也不管他那种爱理不理、故作高深的反应,转过身就走到那张小几案旁边儿,铺开了一张宣纸,提起了毛笔。
秦芩本来又生气又尴尬,还夹杂着深深的愧疚和难过——毕竟是她把穆清带过来的,但是没想到,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她爹用一幅画儿把她们俩都给骂了。
说实话,她爹这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识字是为了更好地服侍夫婿”、“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等等的想法儿,她几乎是从小听到大的,就算是被讽刺几句,乃至被暗指“母鸡司晨”也不值什么。
毕竟,他是自己的父亲,不管是出于孝道、还是出于这么多年的父女情谊,她都不可能多说什么。
可是,现在,居然连穆清都被一起骂了。
虽然说,她跟穆清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她心里却已经把穆清这个和她年纪仿佛的姑娘当成了自己的好友、姐妹。
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轮到穆清的时候,她却一点儿委屈都舍不得让穆清受的,何况是来自自己父亲的讽刺。
秦芩难过得几乎当场死去,一时恨父亲“冥顽不灵”,一时悔自己不该把穆清牵连进来。
正在悲愤绝望之际,却见穆清恭恭敬敬地跟她爹施了礼之后,就去了旁边的小书案。
看样子也是要提笔作画?
她当即就来了精神,悄悄擦了擦眼睛,也跟过去看穆清要画什么。
穆清虽然也知道秦芩跟了过来,但是却根本无暇管她——因着此时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中的画笔之上。
要如何能够用一幅画儿漂亮地反击秦老山长的“两只母鸡图”呢?
她凝神静思了片刻,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看来,只能用“那个”了。
说时迟、那时快,穆清手起笔落,几团墨迹便就出现在了雪白的宣纸之上。
她在上面涂涂画画、勾勾抹抹,片刻之后,便即大功告成。
秦芩一直在旁边儿屏息观看,见到穆清搁笔,这才小声喘了口气,低声惊呼道:
“这……这是?”
“两只……兔子?”
见她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来,旁边儿有人忍不住接口,说出了答案。
现下这房中一共只有三个人,穆清还处于“激\情作画”之后的“贤\者\时间”之中不会贸然开口。
秦芩妹子已经沉浸在“清姊画的这到底是个啥”的迷惑里开不了口,那么现在开口的这个,毫无疑问就是秦老山长本人了。
看起来穆清刚刚的演技十分到位,那种淡然从容的表现,给了他老人家一种“说不定是个高手”的错觉。
所以他老人家没端多久老夫子的架子,就忍不住也搁下笔,悄悄跟着他闺女一起过来围观了。
但是让他老人家万万没想到的是,穆清这种看着很高手的架势之下,居然画出了这么两团儿玩意儿。
他纳罕之余,听见他闺女迟疑语塞,也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过语气里也满是不确定。
因为,这两团花里胡哨、歪歪扭扭、带了几分稚气的墨团儿,即便是在他这种丹青高手看来,也实在是有几分难以辨认。
不要说他们了,就算穆清本人,看着这两团东西,也有些微微的汗颜——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果然,画画课这种大家闺秀的基本课程,她不该逃掉的。
现在好了,到了要用的时候,就只能画成这样了。
可以说,画得实在是垃圾。
但是,即便如此,穆清却丝毫没有怯场,还是一脸淡然地点了点头道:“不错。”
见她如此淡然,秦老山长也有点儿摸不着深浅,当即捻須将那幅画儿又看了地问一遍,这才满是疑惑道:“可有何讲究?”
穆清抬起头,缓缓吟诵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注1”
这句子刚一吟诵完,秦老山长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看了看那两团儿墨迹,又看了看穆清,脸上神色变幻数次,终究还是变成了一个有几分勉强的微笑:
“我还道是何人物居然都能惊动京里头那位贵人……看来你这丫头,倒也的确有几分意思。既然如此,那就留下来,跟芩儿做个伴罢。”
他这话一说,不只穆清有些发懵,便就是秦芩也有点儿搞不清状况。
她下意识地上前了两步,拉住了穆清的手,然后才看着她爹的表情,喃喃问道:
“爹爹你此话可是当真?我以后,真的能跟清姊一道儿,去书院读书了?”
秦老山长冷哼了一声道:“去什么书院、读什么书?你这几日还没胡闹够?原本只说让你见识一下,玩耍两日,倒还真是当个正经事儿了……”
他说的很是不屑,秦芩有些委屈,正待分辨几声,却又被他打断:
“你若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把《金刚经》、《女则》多抄几份儿。上回你写的那些送到法华寺还愿,宫里头贵人见了,说喜欢你的字儿,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你便就再写几本儿,过几日,我亲自送去。”
他絮絮说了许多,秦芩虽然有些委屈和不情愿,但也不敢反驳,只红着眼圈儿垂头听着他说。
但是穆清却懒得管这么多,她瞅准了老爷子说话的间隙,十分自然地插话道:
“那不知山长此前同阿芩打赌的事儿,又要如何算?”
第30章 030 礼物 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穆清这句话一问出来, 秦老山长立刻就有些语塞。
他捻着胡须干咳了一声,似乎还想着找些理由来搪塞一下,但是穆清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故意叹息了一声道:“难道说, 连山长您这样的鸿儒泰斗, 也会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不成?”
秦老山长当即辩白道:“这自然是不能。”
穆清笑道:“学生就知道,山长必定跟那些寻常的酸腐老学究不同, 最是开明豁达,一定不会不敢应约, 生怕输不起, 或是输了不认账的。”
秦老山长冷哼了一声道:“这是自然。”
继而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 傲然道:“老夫怎么可能会输给你们这些小娃娃, 总之,一年后若是那两个小子里头没有人能中举, 阿芩你就要乖乖听从爹的安排,进宫小选。”
骤然被点名的秦芩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爹这是又同意她去读书了。
而且之前的赌约似乎还是可以继续的样子, 这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啊。
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穆清轻轻拉了她一下, 她才赶紧点头道:“是, 女儿知道了 。”
穆清也立刻做肃然起敬状, 正色道:“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秦老山长, 言出必行, 令人敬服。难怪能创办出白鹤书院这种天下学子俱都心向往之的著名学府。”
被穆清一通忽悠之后, 秦老山长的自尊心和荣誉感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特别是最后这句, 简直拍到了最妥帖的地方——他一生跌宕起伏,人到暮年,可以说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 就是创办了这间书院。
穆清别的不说,只将这书院一顿猛夸,他自然就有些熏熏然,以致于根本就没注意到穆清其实只是在套路他。
等到他反应过来好似哪里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把年纪、还是有头有脸的长辈,那肯定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即便是他心中再怎么懊恼,也不可能拉下脸面当场“出尔反尔”。
他又忍不住捻起了自己那几根胡须,感觉今天不过只是跟这小丫头见了一面,居然就损失了好几根胡须——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了。可说是实在是非常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