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里为她撑开一线阳光,让她在冰冷中也能感受一寸生活的善意,想她从此不要活得那么辛苦。仿佛是他下意识诞生的心愿。
在某个月亮当空的夜晚,商皑看着二楼隐隐透出的光色,忽然间明白过来这样一个道理,原来只要她肯愿意冲自己笑一笑,他就什么也不在意了。
而他恨的,其实也并不是她,而是那些带走她原本锦绣可期的白眼嘲讽,推她拿深渊当稻草的童年创伤,以及,此时无力带她走的自己。
商皑曾觉得自己不值得这么好的姑娘,他小心呵护,用心对待,再不敢让她忍受一点点的委屈,甚至连对她的心意也几番欲言又止,唯恐让她无所适从。可这黑暗竟妄想带走她,脏污她。但凡它把那份龌龊的利用藏得好点,也不至于让他恼羞成怒。
商皑的心情千回百转,复杂难言,但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纵使纪湫向他隐瞒真相,但至少到最后,她还是她,未曾有过任何的臣服。
他庆幸,却又知道了她隐瞒的理由。
害怕他逃出蓝蝎会后,会向她复仇?
商皑自认为自己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对她却是十二分的真心,到头来却在她心目中是这种小人。
他气得要吐血,冲动之下全盘交代。
说完就后悔了。
顷刻之间,那份失望的预感,几乎要挖掉他的灵魂。
可她仅仅只是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商皑便觉得一切又可以期待。
由此,他兵荒马乱的夜晚,像是南风过境,带走了所有疮痍。
天空慢慢倾下雨丝,霜凝叶梢,天空一轮月亮朦胧皎洁。
耳畔的白噪音,让人渐觉困乏。
更深露重,春风不度,商皑的指尖慢慢地从纪湫的唇瓣落了下去。
他的脑袋靠在纪湫颈侧,属于她的味道绵绵渗在鼻尖,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商皑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丧失意识的,纪湫怎么叫他都叫不醒。
天光一点点明亮起来,清辉透进森林隐蔽的各处。
直到中午,阳光的热量烘出汗液,纪湫满头大汗地拽着商皑,在燥热的山路寸步难行。
翻过一个山头,才终于看见林中若隐若现的棚檐。
=
林间气候湿热,居住条件十分简陋,木草勉强搭建出房屋形状,头顶盖着东平西凑的塑料袋,试图在暴雨来临时遮风挡雨。
不像是常年居住在当地的原住民住所,更像是临时建造的难民窟。
纪湫这时走投无路,没有犹豫的时间,心怀忐忑地敲开了一处木门。
出来的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干瘦,头裹布巾的妇女。
看着陌生造访的人,她的脸上流露出警惕和茫然。
纪湫试图用英文与她交流,对方大概对英语一窍不通,但所幸能领会到纪湫的肢体语言,知道她带来的男人受了伤,妇女愿意施以援手。
从里面叫出两个健壮男子,跟同纪湫跑去山坡树荫。
考虑到下山的路不好走,一着不慎就会滑倒,且对这里风土民情也不了解,就怕出了虎穴又进狼窝届时脱身困难,所以先前纪湫就留了个心眼,把商皑藏在石壁隐匿点。
妇女看上去年近五十,跟来的是她两个儿子。
虽说她不懂英文,但一路上山,纪湫发现这两位年轻人貌似会点英文。
小儿子大约有个十五岁,词汇量要丰富很多,几句话下来,纪湫从他这打听出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他们原本是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但后来这里发生动荡,几股势力争夺财富和地盘,无休无止地交恶,屡屡发生摩擦,在夹缝中生存的人们朝不保夕,为了生存,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处居所。
说话间,就已经来到了石壁下。
妇女和她的大儿子翻了翻商皑的眼皮,着急地说了句什么。
纪湫上去搭把手,把商皑放到了老大的身上。
老二紧跟其后,给纪湫翻译自己大哥刚刚说的话。
“doctor……in south……your……look back。”
少年的英文说得断断续续,只有零碎的几个单词,但纪湫理解了。
这个意思就是说商皑得让他们村里的医生诊治背后的伤。
纪湫连忙点头,跟着少年一起狂奔下山,朝着那位医生的住处找去。
夜幕降临,白发苍苍的老者抱着药箱子,在少年背上颠颠地赶到。
药箱子里有他能够带上的所有东西,足够进行一场小手术。
取弹头的时候,纪湫帮忙撕开商皑带血的衬衫。
看到里面的皮肤时,她瞳孔蓦然缩紧。
从腰腹到右侧肋骨,有一条长长的刀痕,上面长的是白皙的新肉。
除此之外,还有几处零星交错的伤疤。
纪湫望着商皑身上触目惊心的口子,通体僵硬。
她的视野渐渐模糊。
这些都是全是新伤,他们在商皑本来平滑的皮肤上肆意作乱,把他养尊处优的一具身体弄得丑陋不堪。
而这一切的痕迹,从发生到现在,不过几周。
听见老医生在叫她,纪湫麻木地递去工具说明病情,忍者眼泪和难受,别过眼不去看那流血如注的场面。
她记起商皑每一句的“无碍”——在蓝蝎会的监牢里,在H国的高墙长巷里,在金碧辉煌的邮轮上,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中,在枪林弹雨的森林间……
他欺骗她这么多次,直到他再也对她说不出一句“无碍”。
商皑的弹头是取出来了,血也止住了,但他仍是高烧不退,性命危在旦夕。
那位长子把自己的床让了出来,商皑脸色苍白地躺在上面,沉睡不醒。
纪湫抱膝坐在地上,背靠在床沿。
她眼睛定定地看着对面摇晃不停的灯豆。
从他的伤势看,除今日以外,他伤的最重的应该是被蓝蝎会一路追杀着来H国找她的那次。
他明明已经遍体鳞伤,深色的衬衫被血晕透,而他自己的伤痛从不放在眼里,看她一瘸一拐,只担心她是否受了欺负,看她依稀还能张牙舞爪地数落那些坏人,他由衷地庆幸。
纪湫把头埋在在臂弯间,咬白了唇。
她当初怎么就没有不依不饶,刨根问底一下呢。
时至今日,看到他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口,纪湫才恍然,自己太高估商皑了。
他强悍,无往不利,不可思议,那都是因为他比任何人更不要命,而非真的如有神眷。
他并非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他面临的危险与普通人一样。
半夜,少年起床过来看商皑的情况,顺便给纪湫也倒了一杯水。
他用蹩脚的英文,艰难和纪湫进行交流。
“情况怎么样了?”
纪湫:“还没醒。”
她说得极慢,把每一个单词都阐述得非常清楚。
少年大概也能听得懂。
刚刚那位给商皑做手术的医生来自海外,他年轻的时候来村子里当志愿者,后来阴差阳错滞留,看到这里落后的文明程度和医疗条件,他决心留下来,挽救高死亡率,于是一待就是五十年。
不出诊的时候就教村子里的孩子学习,所以年轻一代的孩子都能懂几个单词。
之前医生在做手术的时候,纪湫与他老人家交流也是畅通无阻。
少年看纪湫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神色沮丧,不知怎么安慰她,跟着席地而坐。
“他是你的丈夫吗?”
纪湫抬起头有些愕然,反应了一会才确定他说的真的是“husband”。
少年看她眼中有片刻惊讶,以为自己冒犯了,连忙要道歉。
还没发音完整,就看见纪湫侧回眼睛,看着脚尖,慢慢点了点头。
少年抿抿唇,对纪湫的反应有点意外,不由自主地悄悄打量了两人几下。
正待他天马行空地揣测时,纪湫忽然抬起头问他,“你们这里有手机吗?”
少年茫然地望着纪湫,看她伸着拇指和小指卡在耳朵前面,半晌后摇摇头。
他们村子很封闭,没有什么高科技,少年这辈子没看过电视,更别说所谓的“手机”。
不只是因为贫穷,也是因为这里四面关卡,武装势力星罗棋布,普通的村民不允许使用设备。
纪湫很绝望。
看来她前些天思考的太简单了,即便是没了蓝蝎会,她也不一定就能轻易联系到外界。
她确定自己没有穿越后,压着内心的急切,又询问道,“那无法同外界交流,那位医生老伯怎么拿药呢?”
少年挠了挠头,“老师能自己做的就自己做,然后林子里也有不少的药材可以培育,话说他的房间里好多瓶瓶罐罐,胶管那些……”
纪湫差不多了解到,这位医生大概还有一个自制的简陋实验室。
属实在极限下,人能被激发出无限潜力。
不过这些她目前没有兴趣,他打断少年兴致勃勃的描述,再次重复,“那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通讯设备?”
她实在是很着急,如果能尽快联络到商家,以商家的势力,大概就是把天捅破了也要把商皑接回去的。
商皑这个情况实在不能再耽误了。
他之前确实身体素质不错,但吃过缓释剂后脏器还处于恢复阶段,在此期间却没有好好休养,反而次次冒险,受了太多的伤,祸及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