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湫紧紧贴着墙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
不过才一分钟不到,她就感觉身体已经开始发酸。
那群人声音已经消失,纪湫和商皑准备出去,不想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高呼。
纪湫头皮一麻,转头就看见后面船舷尽头站了个人,正指着她们怒目而视。
话音落下,前后的两队人就都注意到了这边。
霎时间,船板响起密集踏脚声。
两队人马前后汇集,如狼似虎地冲过来要抓他俩。
纪湫只听商皑暗骂了句。
来不及诧异就连商皑也会说脏话,就被扯着拽进了刚刚躲的那扇门里。
如果不是这里还有一条通往船内的员工通道,置身于刚刚那种前后夹击的状况,肯定无论如何也难逃一劫。
身后来猛追的人有二十余人,纪湫和商皑的体力总有一刻会耗光。
幸好商皑脑袋瓜不错,熟悉船内布局,自家也是造船的,对很多藏在内里不为大众知晓的弯弯绕绕也很清楚。
有些东西万变不离其中,对于各种通道的设计也有一定的规则,商皑一直全权负责公司邮轮项目,对这些最清楚不过。
他来来回回进出各种关卡门房,几乎没有走进过死胡同。
虽然得益于过往经验和战略头脑,后面的人渐渐甩掉了不少,但紧跟不舍的人还是有很多。
推出最后一扇门,来到了邮轮的尾端。
三路追兵汇聚而来,他们的身前的路已经被堵死,身后只有大海。
海浪像饥肠辘辘的猛兽,深厚的爪垫猛拍着船壁,一步步地卷上来,张着血盆大口,要吞没上方的食物。
Helen从一端被人迎了出来,从容不迫地朝这边走来。
纪湫退无可退,腰已经抵死在了栏杆上。
她的手不住地发抖,商皑回头看她,掌心收紧。
商皑立在风里,额发乱舞,望着纪湫的眼睛,比辽阔的天空更深远,更苍凉。
他看了很久,久到纪湫毫无遗漏地体会到他的所有复杂和悲伤。
他或许也没看多久,短暂得Helen都还没走近。
但这不重要了,纪湫都能懂。
她的眼眶红了,却对他咧出笑来,“我们运气有点不太好。”
商皑提前预想到了所有情况,短暂的半夜不到,以一人之力足足挺过了三次大危机,他刚刚都已经要带纪湫离开那个花园了,没想到前后都来了人。
这是商皑在倒霉的运气下,能带着纪湫做出的最后挣扎。
商皑眼角搐动,一片红色蔓延到眼底,他唇瓣也试着扬了扬,却实在忍不住心疼,抬起手捧住纪湫的脸颊,额头凑过去,寒风刮着他的鼻腔,他出声哽咽。
“抱歉。我……”
商皑说不下去,重重地把纪湫抱在怀里。
他性格冷淡,少有情绪,生死面前,本该是最看得开的那个。
可如今坦然的,勇敢的,却是他没能护住的姑娘。
纪湫从未听过商皑这般语气,她合上眼,眉梢深深蹙起,眼泪从下巴淌落。
她忍住胸腔强烈的酸楚,呼吸一口也是刀割似地疼。
纪湫抬头看了看天空,什么也没有再想,她将脸颊挨过去,蹭了蹭他的脖子,双手回拥住他的背。
“商皑,我们走吧。”
商皑动作重而缓地抚了两下纪湫的头发,血红的眼睛望着底下奔涌的浪涛,嗓音极哑,含着甜腥,悲凉地笑了一下,有几分无奈和自嘲,“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你跟我一起死了。”
他眼睛失神地看着远方,掌心一寸寸地收紧,里面有她一缕头发。
纪湫埋在商皑肩窝,鼻梁朝他的颈项压去,“我们只是一起去其他地方。”
商皑愣了一会,缓缓发出一个音节,“嗯。”
纪湫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连天空也没再看一眼,屏住呼吸,跟着商皑朝后慢慢地弯下身去。
海水是什么味道,砸进海水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感觉,窒息会是一种怎样的死法……如果他们都死了,是不是就会被海水冲散?商皑会去哪里,她自己又会去哪里?
不,她不想。
不想一个人沉入海底,沦落为海沙里无人问津的白骨。
纪湫陡然心惊,抱紧了商皑,随之而来的冰冷淹没了她的面颊,四周的安静来得很突然,气泡密密地扑来,堵住了她的五识。
唯有的感觉,是商皑将自己往胸膛又按紧了几分,像是舍不得她被海浪带走。
四面八方有纤细的子弹穿梭进来,像捕食的海鸟扎到浪中。
天空白晃的光斑投到纪湫的脸上,她隙开眼缝,看见那些子弹逐渐无法抵达,船上人的面孔渐渐模糊,宽阔的船底像悬浮的岛屿……
Helen展臂,两侧的人便收回了枪口。
那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子弹冲海面扫射这么久,不被淹死也被打死了。
Helen深吸了口气,将头从栏杆外收回来。
她转过身,背靠船舷,面色沉默。
头顶余光有暗影,Helen抬头,便见闵玉站在上层。
他斜靠在栏杆边上,随着船的驶离,头渐渐偏转,目光仍停留在刚刚那片海域。
闵玉不像是刚来,他应该在这里站了不少时间。
他方才见死不救,可如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别人的殉情之地,神色又让人捉摸不透。
既不像好整以暇地看戏,也不像在畅快或惋惜。
那眼神阴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恨意。
待那处领域被白雾模糊,再也看不到,闵玉才收回目光。
他唇瓣瘪了下,眼里流露出一种讽刺。
那种冷嘲还未消失,就注意到底下看着自己的Helen。
闵玉舌尖在上齿卷了一圈,往栏杆一按,转身带着一队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Helen侧过身,对闵玉笑笑。
待闵玉走进,她笑容明艳地偏头朝海面打量了下,“真可惜,没抓住。”
闵玉一如往常,脸上挂着笑,黑色的大衣外套在寒风中鼓动,“有什么可惜的。都是活该。”
Helen眼睛瞧着闵玉,双手环抱,话语里有几分轻佻的打趣,“我怎么感觉,您有点嫉妒?”
闵玉面色凝住,缓缓地把视线挪到Helen脸上。
紧接着,他朝前走了两步,衣衫外套掀开半幅,掏出一把枪来,在Helen大惊失色下微张着口时,喂了进去。
身侧响起打斗声,是闵玉的手下在和Helen的手下交恶。
闵玉毫无分心,冷漠的眼睛凝望着Helen,在她愕然惊诧得目光中,俯下身去,于她耳畔轻缓哑声,“很不幸,你的无能,让我无法再把你伙伴。”
Helen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她试图告诉闵玉,自己仍还有胜算。
但显然闵玉一点机会也不想给她,他很明白现在的形势如何。
他可不想步詹妮弗的后尘。
高阔的天际,响起枪声。
舱门被踹开,两队人从内而出,整齐地列在船舷外侧。
孟兰宴站在十米之外,碧绿的眼睛里,映着闵玉慢慢转身的影子。
他脸上血污,捏着Helen的手松开,女人的尸身落在地上,两侧死伤一片,幸存的只有蓝蝎会的几个人。
闵玉的唇张了张,朝着孟兰宴走了两步,脸上是隐忍的哀痛,“大哥……我来晚了。”他定定地望着地面,枪从颤抖的手指落在地上,“没能救得下小六……”
孟兰宴打量着闵玉,半晌后,开口问,“人怎么死的。”
闵玉眼底毫无血色,看了眼身边被人拖走的Helen尸体。
孟兰宴得到了答案,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望着天空,然后猝不及防大步走到闵玉身前,把他的衣领揪住,语调抑制着恶意,“希望你真的只是晚了一步而已。”
闵玉沉默地垂着视线,他心里没有一分动容。
孟兰宴幽深的眼睛紧紧盯着闵玉,片刻后,缓下声来,暴戾悄无声息退却几许,“走的还有谁。”
闵玉眉梢搐紧两下,“和她那个下属。”
孟兰宴看向一边,笑了下,笑意未达眼底。
转身的时候,手松开,闵玉被仍到一旁。
孟兰宴朝后走远,隐隐听他散漫地吩咐了一句,“这个带回去,我要亲眼看她死透。”
亚伦答了声“是”,检查了Helen,又命人把她撞进黑袋。
胜负已定,邮轮终于恢复了久违的祥和。
闵玉回头又看了看那处沾满血污的栏杆,慢慢起身理了下被揪皱的衣领,低头时掩去眼中一线轻悦。
为纪湫报仇,杀了Helen,这个理由听起来多么天经地义。
他心知孟兰宴怀疑自己。
可孟兰宴谁不怀疑?
正因如此,孟兰宴恰恰是最讲究证据的人。
而现在,死无对证。
思及此,脑海里又闪过十几分钟前,底下那两人相拥如海的情形。
看起来多么至死不渝,多么轰轰烈烈。
闵玉恍惚地盯着天际,指甲撕着指尖的薄茧,每想一次就觉得可笑,每一次觉得可笑心里又多一分莫名的憎恨和厌恶,可他却也不知道到底在恨谁,内心匪夷所思地燃着一朵火,越来越旺,越来越大,烤得他暴躁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