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一松,风铃放到了桌子上,手腕却顺着桌沿落了下去。
之前做着风铃喝着咖啡,和老太太乱晃着手交谈,红光满面,笑容可掬,乍一看倒真是乐在其中。
只有纪湫自己知道,从始至终,她的心都是提着的。
纵使穿针引线,也没放松过对外面的警惕。
之前她曾以为,詹妮弗和郁合子把她丢在路边,只是想看她出丑,让她心慌。
但后来一路走来,纪湫慢慢觉得这个想法幼稚简单了。
黑夜之中,密林之下,纪湫直觉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
打算直接杀了她?还是有其他目的?
纪湫不得而知。
但如果郁合子和詹妮弗是打算要她性命,那么刚刚她形单影只地穿越森林,也早该下手了。
现在却又放她安然无恙地在这里歇脚。
大概是另有目的了。
但这个目的是什么,纪湫也不得而知。
天知道坐在卡座之上,她的心情有多么煎熬。
纪湫恨不得插着翅膀直接飞了,飞回A城,飞到隋锦、宥茗,戴溪和姑婆的身边,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
但她做不到。
商皑和她从地牢里带出来的韦恩还在某处被掣肘着,她要是直接走了,他们不知会被连累到哪种地步。
纪湫一想起那天餐盘上血流如注的席长河,身子就止不住地颤抖。
纵使身处融融暖气中,也冷不丁一激灵。
街区很是宁静,蔷薇开得十分郁灿,却有血腥气黏着纪湫鼻尖弥久不散。
香风花雨里,危机四伏。
纪湫咬白了唇,手指紧紧握着,心思飞快转动。
此时在暗中盯梢的人,也万万容不得她联系夏树。
先不论她逃不逃得掉,要是给齐鸢惹来杀身之祸怎么办?
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她有理由相信,等她走出这里不到五分钟,就会有人侵入此处一探究竟。
如果被他们看出了蛛丝马迹,她非但再没法全身而退,与她有关的所有人都得跟着遭殃。
况且,她与齐鸢萍水相逢,自己既无法将性命交付到她手中,也不忍把她拉下水。
正当纪湫深思熟虑之时,突然听见齐鸢微微讶异的声音。
“啊呀,这插头是坏了吗,怎么电没充起?”
纪湫一听是充电的事,脚步一急,忘了自己脚还有伤,疼得膝盖骤然弯折,匆忙之间扶住就近的栏杆。
手指穿过,铜杆震荡,窗户檐挂着的风铃叮铃铃地飘动起来。
纪湫连忙说着“抱歉”就去扶住狂舞的风铃,视野里清晰地映出了偌大的白色海贝下一颗莹亮的红色珠子,上面鎏金刻着一个“容”字。
电光火石之间,纪湫指尖一烫,动作顿住。
下一刻,目光投向齐鸢。
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脸颊上看到了窘色。
纪湫先一步反应过来,怔然神色被笑意遮掩,她将手自然游移而下,握住铜柱末端。
齐鸢见她没问,似松了口气,神色又柔和起来,上前来扶住纪湫手肘,“你没伤到吧?”
纪湫摇头,跟着齐鸢坐回去。
她无意撞破齐鸢秘密,当时看到风铃下的那个字,几乎是下意识就往那处想了,反应过来又立即换位体会到被人挖掘出心意的难堪,这才觉得尴尬不已。
彼时对面齐鸢欲言又止的神情,也从一另方面印证了纪湫所想。
这个“容”字,大概代表着一个人。
一份思念和爱意。
好在她们双方都默契地没有言明,就这样让这事过了。
齐鸢一边清理着桌面的碎壳,一边重提电量的事,“我还以为是插头有问题,结果是没插·稳。不过好在现在已经有百分之五十的电了,应急是够了。”
纪湫淡淡笑过。
实际上她的手机原本就有百分之五十的电,刚刚是她故意没有把插头弄稳。
纪湫这部手机是临时发放到手中的。
这上面没有存储任何的联系方式。
如果今天落难的是原主,她凭借记忆打个电话给内部,自然会有车前来接她,怎么也不会落得这样境地。
但纪湫与她不同,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蓝蝎组织里规矩何其复杂何其之多,她也不能贸然行动。
今后要是被人质疑,为何有通讯设备却不求助,纪湫也好借口手机没电糊弄过去。
不曾想被齐鸢发现了。
纪湫重新打算的时候,齐鸢坐在了对面,看着那串风铃眼中有光。
“她送给你了?”
纪湫点点头,“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送给我了,之前看她比划,好像是做了有一个多月。”
齐鸢捧着热茶杯,水汽氤氲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收下吧,有不有用倒是不知道,但挺好看的。”
纪湫略一沉吟,“是挺好看的。”
嘴里附和着齐鸢,心里又慢慢思考起了别的事情。
看神色,原来齐鸢也不怎么信的。
她也不怎么相信。
那巫婆奶奶张口闭口就是灵力,虽不至于比作街边骗人钱财的神棍,但总归给人一种年老混沌,神志不清的感觉。
信誓旦旦的模样倒是很可爱。
她们两个年轻人出于爱护之心,不忍下她面子,乖顺地去哄着她。
可是纪湫转念又一想,既然大家都不信,那为什么齐鸢却还是在那珠子上认认真真地刻了字?
“等下会有人来接你吗?”
听到这话,纪湫猛一回神,望见齐鸢神色略忧。
纪湫有些进退维谷,只能说,“已经跟人联系过了,估计也快来了。”
她的笑容让齐鸢没有生疑。
但实则纪湫心知肚明,自己哪里联系了人。
这样说只是不愿再厚着脸皮耽误齐鸢。
她想,自己大概会去下面的路边再看看,说不定能等来辆出租车回镇中心。
之后纪湫又和齐鸢聊了几句,言语中打听了些方向和附近车站。
齐鸢正提及街区山坡后面的长墙,就被突如其来的视频请求铃声打断了兴致。
纪湫趁着这个时候,起身告辞。
齐鸢这头忙着接电话,匆匆跟纪湫道了别,就掀起帘子往里面的小花园去了。
纪湫自行推门离开。
望着暗红的天幕,纪湫仰着下巴深吸了口气,肩上的包带垮落到手肘之上。
她瘸着条腿,慢悠悠地沿着长街往下。
凌冽的山风肆虐而来,往她脖子里钻。
纪湫冷得耸了耸肩,恨不得把脖子都塞进领子里。
所经之路难看到行人,偶尔路过一个,也都不怎么会说英文。
漫无目的地走了好长时间,等风渐止,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个背风坡。
站在高处往前眺望,前方延展开一道无边无际的长墙,像扁平的鳝鱼,于翠绿海浪间弯弯绕绕。
纪湫这才忽然记起,齐鸢先前似乎有提到过一个名叫努塞塔迷宫的地方。
努塞塔迷宫并不困人,之所以被称之为迷宫,是因为其中两米五高的黄色砖墙合围之势恰似迷宫步步相同的巷景,且其中拐角极多,好些角度直抵九十,给人一种纵横交错之感。
但其实其中并没有多少岔道,只要直走就能到达下方公路。
纪湫放缓了呼吸扶着墙往下走。
行走的过程中,她心情难掩焦灼,但独自一人又束手无策,只好硬着头皮强忍着胸腔不断冒出的酸水。
她皱着眉,专注着脚下,每走一步,伤口牵动一分,割来割去地疼。
前方连绵不绝的长墙窄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尽头。
走走停停了很久,到某一刻,她好像再也走不动了。
踩着地面年代久远的砖块,她垂着脖子,轻轻吐了口浊气。
眼角胀痛,她抬起手揉了揉,眼尾红了一片。
往来的风里还藏着点骇意,也不知暗处那双眼睛是否还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这个时候显然已让她在意不起来了。
那人许久不动手,想必也不是想要她小命。
且纪湫量郁合子也不敢贸然伤她。
只是这月色怆然,像是镰刀弯钩,在她身上鞭挞,周身火辣辣地疼。
她睁着眼睛,视线落在脚尖的某个点,手收紧了许多,细白冰凉的手指被墙壁粗粝的石头磨红。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野里飘进来一朵小巧的蔷薇。
花朵滚浮脚边,带起一圈微尘飞扬。
花很漂亮,有暗香缭绕,她没有来地发起怔,就想伸手去捡。
哪知手指刚一触碰,蔷薇又从指缝间溜走,像灵敏的雀鸟,往半空飞窜。
纪湫往前走了两步,重心不稳地扑到前面拐角路口,粉嫩的花簇像发光的精灵,一栽一栽地往墙边翻没了影,只留下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
纪湫定定地望着前方,直望得眼眶胀热。
身体寸寸僵硬起来,紧摁着墙沿的指腹已经发白,黄尘土簌簌而落。
街灯温透霜色,罩着商皑半面容颜。
他呼吸微喘,英朗的胸膛前水痕片片,周身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制服外套搭在臂弯间,皱巴巴地揉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