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皑半蹲下·身,将她滑落到地板的被子塞回床面,整个过程都只是埋头在整理,面容冷峻,一言不发,根本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窗外阴雨绵绵,晦暗的光从窗帘里透进来。
商皑头发柔顺地垂在额角,掩住昔日他眉梢清傲。
商皑的鼻梁高挺,睫毛很长,纤毫压在眼睑,投出两弧青色扇影,从高处看他的时候,那道唇瓣很是菱薄,如一弯弓箭,唇角平直,到末尾深处又似有勾起。
如今的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在冷光覆盖时,更添几分凉润之色。
商皑的眉宇有蹙起的痕迹,心情并非十分可观。
不过纪湫并未觉得有所不对,因为他大部分时间就是这样不苟言笑的姿态。
纪湫在被子里深吸了口气,侧过身去,用背对着他。
“你走吧。”
她心里有点不自在。
纪湫闭上眼,假寐很久,以为商皑肯定已经走了,才睁开半只眼确认。
她刚要支起身,就听背后传来低沉的声线。
“你在害怕。”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他断定纪湫此时的心情不太乐观。
纪湫转过身,看他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警惕。
“没有。”她否认。
商皑眼睛里的颜色暗了几分。
“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纪湫目光闪烁着朝旁瞥去,声音明显弱了几分,“什么也没有。”
说完闭上了眼,眉宇皱着,语气不善,像是很不耐烦。
实际上她有些怕,怕自己的神色暴露了内心的慌张,只好用眼帘遮盖。
商皑眼角的肌肉搐了搐,压制着这处异动,他的眉眼用力的沉敛下来,风云涌动在深处。
两侧的拳头,冒出了青色的血管。
纪湫闭着眼,感知到空气中剧烈翻涌压迫感,不适的气场让她眉头皱了起来。
耳边响起几声脚步,而后是门把手弹回远处的声响。
纪湫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她坐起身,望着床边的滚落的一角被子,心里空空的。
遭遇那样的事情,她很害怕。
有人陪着当然更好,但纪湫显然又无法将一切告诉他。
这份来自内心的无助和恐惧,她既想让他知道,又不想让他知道。
她希望他能体谅和慰藉自己的脆弱,却又害怕他利用这份脆弱彻底击垮她。
纪湫有自知之明,商皑不可能不恨她。
商皑出身优渥,在权贵云集的金色辉煌中,他尚且都能如星辰日月般高高在上,即便隔绝喧闹以外,也自成耀眼夺目的光源,无人不知他的骄傲清高,也无人不晓他的惊才绝艳,想必他一路走来还未曾有人敢冒犯他尊严,吃过这样的亏。
然而她纪湫,不仅把他拉下神坛,还把他送进了深渊。
除了仇,纪湫还明白,即便商皑如今境况落魄,然他并非池中之物,心有韬略,烈性难驯,绝不是甘愿屈于人下者,更不是她能掌握的人。
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差点想去依赖他了。
好在理智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商皑站在门外,阴沉的目光停止前方的虚空中。
胸中隐忍着窜升的火苗,牙关慢慢收紧,手指合拢成拳,蓄积的力量绷紧了肌肉,连带着衬衫之下劲瘦宽阔背部也隐有展动。
像力量遒劲的羽翼,在皮肤下鼓动欲挣。
厂房负二层,内审部。
约莫篮球场大的器材库房里,堆砌着几十个大箱子,无人搬运。
商皑大步流星走进去的时候,雷恩正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出来。
他驻足原地,看青年沉默地搬着箱子,来来回回,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雷恩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男人他认识,半小时之前才来过。
当时他看这人只是区区九等,对他态度很是不好,使唤他把箱子搬了。
雷恩原本是想诓他,就算他真的搬了,雷恩也不会兑现承诺。
这个人也聪明,看出了他的心思,当时倒是很有骨气,转身就走了。
就是不知道怎么忽然又折返了回来。
箱子很重,需要推车搬运,眼下显然并没有推车给他使用,商皑似乎也没想过使用工具,徒手两三个箱子一起搬,没一会就全部运完。
雷恩有些诧异,看着青年面朝自己走来,不由发问,“你不是不愿意搬么,怎么又回来了?”
他带一点轻轻的嘲谑。
商皑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健壮精瘦的小臂肌肉,他的额角微湿,发梢淌着水珠,衬衫也有一块深色的水痕。
但他胸膛并未有大幅起伏,看来平时训练有加,体力素质不错。
商皑待人接物本就冷漠,如今面对雷恩更是不怎么友好,“你说过,我搬完这些箱子,你就会告诉给我开通晋升的渠道。”
雷恩没想到商皑来真的,“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九等,想要晋级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你要面对的是比别人更痛苦的挑战。我在这里三十年,从来就没有见过晋级成功的九等。连九等升八等都无先例。”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故意要刁难九等。
雷恩以嘲讽语气,劝他有点自知之明,最好知难而退,可他话说得那样露骨,却仍是没有从商皑的眼睛里找到任何一丝犹疑。
青年的表情波澜不惊,仿佛没有听明白雷恩表达的强权压迫,也或许是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我只需要你给我安排晋级。”商皑目光冷漠,望着雷恩那张老态龙钟的傲慢脸孔,慢条斯理地阐述,“身为组织内人事部工作人员,我按流程提交申请要求晋级考核,你就该无条件进行安排,这原本就是你的职责,我本不无需给你搬这些箱子,但现在我已经解决了你的烦恼,你欠我一份人情,就应该更快为我组织考核项目。”
逻辑清晰,有条不紊的叙述,听得雷恩脑子一片混乱。
商皑说话时,注视着雷恩的眼睛,气场很强,也让雷恩不得不接住他的审视。
青年的眼睛很黑,但又锐利的锋芒,定力不够的人很容易慌张起来。
雷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输了气势。
雷恩有些不悦地看向下方。
商皑说得没错,最开始的时候,雷恩只是想诓他。
可是商皑走了以后,组长过来检查看箱子还未搬走,对雷恩发了火,雷恩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人帮忙,原本并不着急做的事情,却忽然迫在眉睫。
折返回来的商皑,有如救星。
雷恩认了这个栽,“行,会给你安排,你回去等消息吧。”
商皑得寸进尺提出要求:“今天晚上,我会过来进行书面考核。我知道你能办到。”
雷恩怒上心头,转身要骂他不知好歹,却看见商皑表情很是平静,且又加了一句,“晚上八点,我会过来,请你早点准备好,不要迟到。”
说完就转身潇洒离开。
雷恩望着青年笔直的背影,再琢磨了几下他刚刚听到的话。
他考官我是考官?他安排还是我安排?
挺会使唤人啊!
套房里,纪湫在商皑走了以后,有了睡意,后来她确定外面动静来自喜娜和纪骁,说服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慢慢睡了过去。
不过她的睡眠很浅。
大概是因为心理压力过重,纪湫做了个混乱的噩梦,半醒不醒的时候还经历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为可怕的鬼压床。
她甚至清晰地感觉自己灵魂脱体而出,从床上坐起身来,代替睡着的身体,观察周围的景象。
然后,她的灵魂就看见门后站着个半人高的娃娃。
不过她只看见下半身,上半身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跟孟兰宴密室里的那双腿很像,腿部光滑,像人的皮肤,但也可能是某种特殊材料……纪湫不确定。
她感觉到对方在注视自己,而且眼睛很惊恐,瞪得很大。
纪湫吓坏了,连忙叫喜娜,但是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急得拍打床铺,握着自己的喉咙,声带怎么也震动不了。
然后纪湫就被吓醒了。
鬼压床的时候,她经历的一切那样地真实。
纪湫坐在床上,满头大汗,惊魂未定。
晚上九点,显然已经错过了晚餐的时间。
喜娜敲门问她是否需要吃点什么,纪湫用苍白的一张脸看着她,说自己没什么胃口。
喜娜担忧,“主子,你看上去状态不怎么对劲。”
纪湫卷拢的手指掐得掌心微疼,“我没事,感冒还没好。”
喜娜看纪湫没什么表达的欲望,知趣地点了下头,“好的。”
原本打算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满腹怨气地告状,“主子你还是管管吧,我今天回来又没看见那个人,也不知道整天都在哪里转悠,该做的事情一件不做,真当来享受的么。屋子里明明就有一个九等,我还得大费周章地去找人事部去抽调。”
纪湫其实没什么精力来过问这些,随口问了句,“那以你的观察,你觉得他都在干些什么。”
喜娜看着纪湫,一时不知她这个问法意欲何为,但还是老实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