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皑侧身进来,眼角的轻漠地扫过沙发,垂下眼睫时把门关上。
纪湫一只脚吊在沙发上预备起身,商皑从旁经过,手里落下一包新开的抽纸,在她面前的桌上碰出轻微的声响。
这一点动静让纪湫稍微迟疑了下行动。
她和商皑无话可说,正等着他自己走开,却听见头顶忽然响起了他的声音。
“你的鞋呢。”
纪湫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发现对方眉宇微微蹙着,幽黑的眼睛正放在她的身上,带着训诫的严肃。
“不知道。”
听起来有点任性妄为,但事实如此。
她正是一时间没找到,所以才索性光着脚下来拿了书就回去,横竖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商皑忽然乌云消散,只余唇边冷峭。
“恶名昭著的国际劲敌,组织里的高层却连一双备用的拖鞋都没有。”
语气淡淡的,声音沙哑又低沉。
纪湫揣摩片刻,反应过来。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她皱着眉头站起身,在狭小的沙发拐角,将挡在跟前的人推了一把,径直越身离开,“我洗了澡正热,这样凉快。”
走了三步,听见商皑的声音传来。
“你踮着脚尖的样子,并不像很热。”
纪湫这才意识到,发现自己果真还是如来时那样,一脚一跳地在走。
即便没转过身,她也能感受到背后冰冷嘲讽的注视。
她将心一横,脚踩实了地板,尖锐的寒气从刺入脚心,直送进心脉。
纪湫默默吸了口气,皱着眉,背影大咧咧地一路回了房去。
商皑目光随她攀上,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握紧了。
回到房间里,纪湫发现自己已经看不进去书了,干脆把书扔到床头柜,钻进被子里闭上了眼。
脚还没焐热,但并没有僵得影响睡眠。
最开始胡思乱想了几下,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间,纪湫忽然感觉有东西钻了进来,捏着她的脚踝往外面拽。
力道其实不大,但她一直以来保持着警惕,此时一下就惊醒了。
小夜灯里,商皑冷俊的脸上是一层暗影。
“既然醒了,就自己来。”
纪湫还有点惊魂未定,用酸胀的眼睛看了扫了下床边。
半盆子的水冒着热气。
她睡得正香,要不是被吓到了,哪里愿意醒。
心里正憋着一股躁郁之气,她往下一躺,根本不给面子。
“端走。”
商皑站起来,大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里,从高处瞧她。
被窝里的女孩卷着腿,眉头皱得紧巴巴的,一股子执拗傲慢。
在纪湫的字典里,睡觉是跟生命危险相差无二的事情,现在确保人是安全的,那最重要的就是睡觉了。
她量商皑也做不出什么事来,心安理得地呼唤起了周公。
就在这个念头才散去没多久,身子忽然被迫离开了床面。
突如其来的失重,吓得她惊呼出声。
手连忙抱住男人脖子,睁大了眼睛质问,“你干什么!”
商皑没回答,把她放到床边,面向自己。
从腿下撤开的手,按在纪湫瘦削的肩上,他弯下腰,注视着她愕然惊怒的眼睛。
“正如你所言,这是我的职责。”
纪湫看着男人莫测幽深的眼睛,反倒从他的话中揣摩出几分威胁强势的意味。
“别跟我偷换概念,你的职责是服从我的命令。我没让你做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擅作主张。”
纪湫眉眼冷厉,把商皑手格开,抬脚侧身掀开被子。
动作刚进行了一半,肩胛骨忽然传来压制,猝不及防地被按在了床头。
纪湫愠怒抬起眼,迎面就撞进商皑深不见底的眼睛。
不等她说话,商皑先行开了口,“所以呢,现在就只有我和你,擅作主张你能把我怎么样。”
商皑语调流转着一丝阴冷的狡诈,眼睛在近处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只有冷漠。
纪湫被他这般看着,仿佛有条毒蛇对着她面门吐信。
她捏着手,“你想做什么?门外到处都是守卫,你也逃不了。”
商皑微微偏了下头,视线始终未曾从她脸上挪开。
目光像精细的刻刀,把她每一处都描摹过,而后那尖锐的刃又朝着她递进一寸。
“我们俩,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情。”他的声音步步降低,只剩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鼻尖,“你不放过我,我也不放过你,去阴曹地府再纠缠一辈子,让我也能被成全一次。这才公平,不是么。”
纪湫茫然又震惊,“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气急败坏地去掰男人压在肩头的手,对方力道顿时加大。
纪湫心里想商皑估计是真的恨她恨得要命,卧薪尝胆来到她身边说不定就是为了今天杀了她,所以使出了十全十的力气,还真就挣脱了几寸。
她正趁机要从另一边逃,对方眼疾手快把她小臂捉住。
第69章 “命都给了你,还要怎样……
瞬间刺痛传来, 纪湫额头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闭着眼脸色苍白地僵在了原地。
商皑听到她吃痛,手顿时一松。
然后便是茫然无措地看着纪湫。
只见纪湫咬紧了牙关, 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小臂, 松散的袖子里,烫伤处红肿。
但看上去伤势并未加重, 只是刚刚牵扯到了而已。
商皑起身站起来,退后一步, 冷冷地看着她。
说了一句, “活该。”
纪湫怒不可遏地瞪过去, 苍白的脸色让她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力, 只有令人心疼的憔悴。
收回目光,纪湫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往里查看。
双脚被挪动, 并未及时发觉。
直到浸入热水里,她才惶然一惊,抬起脚来。
商皑半蹲, 长睫垂着,抓着她的脚踝往下按。
纪湫说了一句烫, 他力道果真松了。
蓦然间抓准机会, 她报复性地一翘脚, 把热水溅了他满脸。
商皑闭着眼, 过了一会才睁开。
看她的目光冰冷, 充血微红的的眼底, 是一触即发的骇人风暴。
纪湫与这样的他僵持了片刻, 正以为他要大发雷霆,忽然商皑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纪湫讶异之时,只见商皑扯着她手腕处的袖口, 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了。
“下次,可不是你给我擦一擦就能过得去的。”
好像没看见纪湫一脸的莫名其妙,商皑自顾自低下头,将她的脚重新放进了热水里。
这一次他的动作轻了。
纪湫也没反抗。
因为她正忙着匪夷所思。
大概实在体会不了他自欺欺人的用意,纪湫小声且真切的感慨了一句,“你有病?”
商皑闻言,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没看她。
“你觉得我像是没病的样子吗。”
话音落下良久,他动作停了,看她的眼里,有了冰冷刺骨的笑。
“我应该早就疯了。”
一字一字地说着,眼见那笑意就这样退得一干二净。
纪湫想到了什么,从边上抱了一个枕头,放在腿上,弯下腰将头埋了进去。
她很累,在枕头上歪着,重新又睡迷糊了。
纪湫也不知道为何,经历了刚刚的较量,竟然也能在商皑面前睡着。
可她就是莫名感到安心,甚至比锁着门一个人蒙在被子里睡觉的夜晚,更踏实。
直到水冷了,那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也没动弹,商皑正微有诧异,抬头看见纪湫睡沉了。
他站起身,动作很轻地把她的脚放进被子里,又将人横抱起来,往床中心放了放。
姑娘陷在白色的被子里,唇瓣微张,浅浅地呼气,卷翘的睫毛动也未动,脸颊红扑扑地,又娇又憨。
商皑站在床边,凝望着床面。
明明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她这样地警惕,自己方才言语威胁,也惹得她暴跳如雷,然而下一刻,她却又毫无顾忌地在他的面前睡着了。
睡相这样地毫无戒备。
商皑的心里,缓缓升起一抹异样。
从起点单调的人生行走至今,他越来越深切地体会到一个词——百感交集。
商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自己的心境会变得如此糟糕。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焦头烂额,交织在一起的心情像刀片,寸寸割着他。捉不到的伤口,时常抽拧得厉害,让他心力交瘁,让他头痛欲裂。
这病,说不明白,却也明白。
就像是一根毒针扎进了心脏,毒素都已经侵蚀了他的五脏六腑,痛楚已经让他万箭穿心,他却还是荒谬地亲吻着这根致命利器。
他难堪至极,却又甘之如饴。
不只是病了,大概已经疯了。
商皑俯下身,手撑在枕边,室内的光线,映入深深古井的瞳里。
他良久地望着,眼尾红着,半垂的眸里,有一团小小的倒影,周围的悲凉将她包裹。
后来,他伸出手指,一下下地拨开了她额角细碎的刘海。
喜娜做好明天的餐食安排后,正好看见商皑从楼上下来。
她不可置信地跑过去指责他。
“你干什么?主子的房间也是你有资格进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