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说我没有廉耻?”
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卫封一时无措,倒是不料她会哭。细细想来,她也只是女儿家,七岁是他们给她定义的年龄,她如此单纯可爱,也许还不足七岁?
“我自己回去吧,我还是害怕,我去找钟大哥陪我睡觉……”
“放肆!”
她被他这声急喝吓得一抖。
卫封察觉自己语气太过,耐着性子道:“你可知这句话若让旁人听去会如何揣度你?若是被人说你小小年纪不知礼数,你以后还有什么好名声?”
虽已极力在控制自己,他还是有些沉怒。
“男女七岁不同席……”
“对啊。我没有说同席而卧,我只是去找钟大哥,他疼我的,他就会起来陪我在院中玩,也会叫徐大哥,厉大哥都起来,哄我睡觉。”她眼眶泛红,委屈地别过小脸,“我就是想在哥哥屋中睡,你就这般凶我。”
卫封竟一时哑口无言。
虽已快初夏,但终是顾着怕她着凉,冷着脸道:“去你屋中。”
拿过被她抢走的灯,他提灯带她回了她的房间。
这是他第一次进这间闺房,这里原先是厉秀莹强占的房间,但也没有什么布置,除了两张床铺,便只剩一个黄木衣柜与盥洗架子。
“那你还走吗?”她昂着脸小声问着他。
卫封道:“待你睡着了为兄再走。”
她瞬间露出甜甜笑脸。放下枕头,搬来矮凳,一半身子爬在床上,双脚凌空蹬着,想蹬掉鞋。
卫封皱着眉,若她一直这般养着,恐怕都是山野习性。
他弯下腰帮她脱掉鞋,叹道:“今后不仅要学字,还要学些琴棋书画。”
庄妍音已经钻进了被窝,目露欣喜:“好的呀,哥哥教我我便学。”
卫封立在门旁,环臂望着庭中弯月道:“嗯,得空我会安排,睡吧。”
“哥哥,你就站在那里吗?”
卫封颔首。
“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他拧眉。
庄妍音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我想听我们国家之外的故事,听说这天下还有六个国家。”
卫封不知从何讲起,他所经历的都是尔虞我诈,没有适合纯真女童听的故事。
“钟大哥常说的楚国在哪呢?”
“在遥远的西边。”
庄妍音眨眼:“哥哥,你坐床边跟我讲,我只有靠着你才不害怕。”
卫封想告诉她这样太过亲近,但见她一脸纯真,在这个世上唯有对他才这般依赖,便不好再硬拒了她。
他坐到床沿,她小手抓住了他手掌,放到脸颊下枕着。
“小卫。”卫封皱起眉。
“哥哥,那楚国与大周一样吗?他们的人也跟我们长得一样吗,吃什么呀?”
“一样,也食谷米白面。”卫封不着痕迹抽出手,又被她抓过去枕着。
她嘟嘴说:“我喜欢有哥哥在。”又继续问道,“那他们的皇宫可以进去玩吗?听说皇宫里有很多宝贝呢。”
卫封眼前浮现起大齐的皇宫,金碧辉映,美不胜收。
“皇宫没什么好玩的,越高的地方,人越是琢磨不透……”
很快,她没再问几句便睡着了,安静合上眼,长睫卷翘,肉肉脸颊被压得粉嘟嘟的。卫封轻抿唇角,她这般天真无邪,并不是不知男女大防,只是对他才亲近。反倒是他没有妹妹,也从未在大齐皇宫与其他妃嫔所生的公主们亲近过,不知如何对待小女孩儿。
他并不该时常责备她的。
卫封欲回房,但一时不好抽出手来,她睡得正香。他便一直坐在一旁,直到她翻了个身,他才拿出手。
女童小脸上压出手指印,他莞尔,起身往油灯里添了些油,挑了一次灯芯才离开。
翌日,卫夷去城中彻查了一番,一切都与那陈久所说的没有出入,那走贩也的确是被镖行记了黑名,都在找他讨债。
卫云凝思道:“公子可还记得,昨日那盐商失口之下道了一句‘如今总算可以交差’,如此推断,他并非是这盐庄真正的东家,上头指不定还有位高人。”
这是自然,卫封一直记得这句话。
卫云道:“既然他亲睐公子的剑法,不如公子便与他比试时让他赢两招……”
“我不会让剑。”卫封道,“真正慕剑者也不会受剑士让剑。”
卫云忙道:“是属下思虑不够,属下的错。”
夜里,卫封又在刚入睡之际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就响在屋中。
他掀开帐帘正要下地,正见那提着油灯的小女童。
她仍夹着昨夜那个小枕头,黑发及腰,温顺可怜。
“哥哥,我今晚也可以同你睡吗?”
卫封敛眉,端坐床沿,他人高挑,居高临下望着她道:“谁放你进来的?”
她愣了下,忙摇头:“是我自己推门进来的,门没有关,不是卫夷大哥帮我开的门哦。”
说完,她放下油灯,抱着小枕头走向他的床榻,瞅他几眼,还是很害怕他不答应,但又不想放过这机会,踮起脚尖爬上了床榻。
被窝里还有余温,与他身上清冽干净的竹香,她童声软糯:“哥哥,你别赶我走,我就是害怕,那个走贩可凶了。”她撸起袖子,露出一截如玉的胳膊,“我还疼,我一个人睡会做噩梦的。”
白皙胳膊上赫然是一块淤青。
卫封当即沉下脸:“为何昨日不告诉为兄身上有伤,还有哪里受伤?”
庄妍音摇头,软软道:“我去抢那墨时,他推了我。我怕哥哥担心,就不想告诉你了。”
卫封望着这懂事的模样,自是疼惜她这般为他着想。但也不忘教育道:“今后若再遇坏人,受了伤定要告诉为兄,知道么?”
她“嗯”一声,带着软软的鼻音。
卫封起身去找药,涂完后道:“睡吧,今夜就不训你了。”
事实上他也细细想过,她小小年纪经历如此遭遇,必是在幼小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她本就生得出众,虽仍年幼,却不难看出这副相貌将来的妍丽容姿,遇见他前已经经历过诸多磨难,失去的那些记忆倒也好,至少不会让她像如今这般,连梦中也被恶人惊扰。
没有再让她回房,他就坐在了床沿,跟她讲着他国的风土,待她睡着,在屏风隔出的书房握卷一夜。
三日后,他按约定去往初九的盐庄。
此人的确是个剑痴,与他比试几个回合,步步败退。虽他已极力在控制手中的剑,但仍是避免不了皮肉之伤。
初九衣袖被划破,臂膀上也有些血迹,但仍受得住。
他道:“最后一回合,不要让我。”
公主在信上与他言,要助此人开起一家盐铺。虽然没有多言其他,但他也知这该是公主那副身体原先的主人之托。
瞧着公主日日跟在此人身边,他唯有试探出此人真正的功力,才好放心。
剑音贯耳,犀利寒光直击面门,初九手上长剑哐当一声掉落,才放了心来。
“陈某甘拜下风。”
“承让了。”卫封收起剑,睨着初九伤口道,“庄主还是去包扎一下吧,今日就到此为止。”
“卫公子留步,你随我去庄上取些盐带回去吧。”初九笑道,“你不知令妹帮了我多少,实不相瞒,我找此人已多日,如果找不到他,损失我都得自己担着。令妹说是我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
卫封没有推却,随他去了盐庄,也想看看盐庄内部。
铺面后便是两进院落,工人有序抬盐运货,瞧见初九都喊东家。初九招呼账房先生:“先招待一下客人。”他冲卫封道,“我回屋换一下衣裳。”
很快,再回来时,他已拎着一捆盐,交给卫云道:“还请带回去给那小妹妹,她可是我的恩人。”
恰好账房清点完货来请示道:“东家,这次进的一千石都已入货,您点一下,另一千石七日后便可到。”
卫封就在一旁,闻有千石很是诧异。虽然这盐庄开得不错,但也并非是芜州最大的盐商,他早有过调查,一般进货都不会上千石的进。
他道:“庄主,我也对盐有些研究,你这般进货,又快盛夏,恐不好储藏吧。”
初九笑道:“非也,我自有消息。”
这便是庄妍音安排他放的诱饵。
初九忙完,道:“卫公子请坐,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亏。”他忽然想到什么,“你方才说你对盐有研究,卫公子不是武士么,怎会对商业之事感兴趣?”
“不过是防身的剑术罢了,我谈不上武士。”卫封道,“我亦是个商人,也正欲开家小小盐铺。”
初九闻言,面色一时凝重,半晌未语。
卫云在旁,笑道:“陈庄主,我们公子也是小本生意,芜州这般大,不会开在这边地界……”
“倒不是我介意你开在这边地界,实在是……”初九欲言又止,终是道,“令妹也是我的救星,那我不妨透露卫公子一二。”他示意卫封屏退左右,自己也屏退了下人,低声道,“当今圣上要禁榷了。”
离开后,卫封坐在马车中,卫云坐他对面,卫夷架着车。